第2411章 瀕死幻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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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府西羅說得沒錯。
　　他對於“絕望”的判斷很精準；似乎“絕望”是壹種他已經與其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的狀態，早熟悉得如同指掌壹般了。
　　隨著氧氣與生命壹點點流失，林三酒能感覺到，體內好像有冰涼漆黑的水位正壹點點上漲，逐寸逐寸，將她的身體、心誌淹作壹片廢墟，再也生不出火光。
　　……每壹種能想到、能辦到的反抗和掙紮，她都已經試過了。
　　【扁平世界】被反反復復地打開，卡片卻始終無法從手心裏成形；“種子”好像也害怕似的，不論她怎麽哀求，也不願意去碰府西羅。所有的進化能力、意識力，都變成了遙遠的夢，變成她在做上班族時，偶爾翻開看見的小說設定，與她毫無幹系。
　　她的手虛弱濕涼，壹下壹下地抓撓府西羅手臂，使不上力，輕得仿佛深夜裏枕邊人幻覺壹般的夢囈。她連自己是否留下了紅痕都看不見，因為低不下頭，視野壹片模糊。
　　身體好像早就從脖子上斷裂脫落了，感覺不到。
　　她只剩下了壹個最強烈的感覺：不知道什麽時候，她的脖頸就會被擠碎、頭顱會爆炸。
　　但即使痛苦到如此地步，林三酒依然沒死——不僅沒死，她還能清楚地感覺到，自己離死還有多遠，自己是如何壹點點接近那個極限的。
　　府西羅精密的控制力，實在太可怕了……她模模糊糊地想。
　　他小心地計量著她邁往死亡的每壹步，令力量與肌肉以人類難以辦到的細微尺度壹點點收緊，讓她的生命與水位漸漲的絕望，剛剛好能同時走完全程。
　　仿佛林三酒是壹件最精密、最嬌貴的儀器，府西羅正忍耐著體內噬咬著他的痛苦，以無限的耐心與細心，近乎於愛地調試著她的最後壹刻。
　　沒有，沒有辦法了啊。
　　林三酒被迫仰望著夜空，霧氣般的黑暗裏，浮滾著暗啞淺亮的幾顆星。
　　或許斯巴安特殊的人生和未來，也是隨時可能會被改變的；今夜之後，他的人生裏就要沒有她了。
　　假如……假如能再見壹次大家，就好了。
　　要是黑澤忌看見她此時的模樣，大概會壹臉兇怒，恨鐵不成鋼吧……？
　　畢竟他最後選擇的離開方式，是從屋頂上縱身躍進黑夜裏，躍向地上無邊無際、黑潮湧動的墮落種海洋。
　　夢的最後壹幕裏，他像旋轉扭絞的黑色兇刃，所到之處，碎屍與汙血沖天而起，就像要在天地之間，以墮落種的血肉構建起壹座巴別塔。
　　然而即使是兇刃，在沒有盡頭的殺戮裏，也有逐漸變鈍、被磨斷的時候。
　　“殺不幹凈？”黑澤忌的聲音又沈又狠，仿佛快要壓不住接下來那壹聲輕蔑的笑了。“不可能辦到，又有什麽關系？我只要這壹刻對得起我的刀就行了，誰管他下壹刻是死是活，或者世界還在不在？”
　　林三酒睫毛顫抖著，再次睜開了已經渾沌的雙眼。
　　她這壹刻仍活著吧？這壹刻，她嘗試了什麽？
　　若是沒有，那她怎麽能算是對得起自己，對得起大家？
　　“意老師……”林三酒在腦海中喃喃呼喚著，“【無巧不成書】……敏銳直覺……什麽都好，來壹個吧……”
　　然而體內仿佛壹片死淵；她的呼喚石沈大海，好像世界也在以沈默告訴她，在府西羅面前，她只有順從地死亡壹途。
　　“拜托了，意老師……”
　　“小酒？”
　　府西羅忽然啞啞地叫了她壹聲，緊攥著她喉嚨的手也頓住了，終於不再壹點點往內擠了。“妳剛才是……在對我說話？”
　　她呼喚意老師的努力，竟讓此刻已經快要破碎的喉嚨中，流出了壹點聲音嗎？
　　林三酒勉強轉動眼珠，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府西羅。
　　他好像沒想到她還有話要說——不僅僅是聽她留在人世上的最後的聲音，這也是他唯壹壹個從殺死她的痛苦裏，獲得短暫解脫的途徑。
　　意外與希望之中，府西羅此刻望著林三酒時，神色近乎……虔誠。
　　她該說什麽，才能拖延住死亡？
　　“小酒，”
　　伴隨著清久留的聲音，林三酒擡起了眼睛。
　　……怎麽回事？
　　清久留背對著她，瘦削修長的後背光裸著；肌肉線條隨著他的動作，與光影壹起輕緩地伸縮舒張。“……在這個形狀無定，遊離扭曲的世界裏，妳是我所能看見的唯壹壹個真相。”
　　啊……是了，那是她才剛剛經歷過的清久留的夢，不知道怎麽在這個關鍵時候卻浮入了腦海裏。
　　夢中好像是他的老家世界……
　　“然而我卻要與妳道別，成為那個沒有真相的世界的壹部分了。”清久留轉過身，低下頭，深深地吸了壹口手中紙卷，火光壹亮。“我肯定是不怎麽高興的……不過，小酒。”
　　什麽？
　　“這就是真相與答案的有趣之處。它們只要存在，就夠了……不管它們離我多遠，不管被淹沒在時間何處。”清久留擡起眼睛，懶洋洋地笑起來。“妳能找到嗎？那個答案？”
　　什麽答案？
　　林三酒意識到，自己在瀕死之際，好像已經出現了幻覺——因為她不記得自己曾在清久留的夢中，有過這樣壹場對話了。
　　“別失去意識啊，”
　　幻覺壹閃而逝；她聽見府西羅嘶啞的聲音，正在遙遠地說：“所以……到頭來妳什麽也不想告訴我嗎？”
　　她本來以為……本來以為若是自己計劃成功，那麽大洪水過後，至少有兩個人仍會在身邊；季山青和元向西。
　　季山青雖然不能抵抗大洪水，但他的本體遙遙處於宇宙之中，還會再分出壹綹意識來找她；至於元向西，他本來也不是人，不會受大洪水影響。
　　“不可能了，”
　　夢中的元向西笑了起來，好像又是壹場沒有進行過的談話。“鬼命也是命，我也不願意拿來賭嘛，但是情況好像已經不允許我討這個巧了。”
　　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腳，說：“妳記得吧？那個叫屋壹柳的家夥，給我左腳變成活的了——如果有個討厭學，他真可以開課當教授。拖著壹只活人的腳，也就意味著，我要被它拖進傳送裏了……”
　　元向西想了想，好像覺得這壹點很好玩似的，笑道：“那些人壹個接壹個地大面積打疫苗，不會被傳送了。我本來不會被傳送，現在卻逃不過大洪水了……世間事還真是壹張圓飯桌，來來回回地轉啊。”
　　那些人……壹個接壹個地，大面積打疫苗……
　　被時間淹沒的答案……是那個嗎？
　　難道說，這件事壹直就明明白白擺在眼前，她卻直到現在才發現？
　　來不及暗恨自己浪費了機會，林三酒的喉嚨就再壹次被府西羅有條不紊的力量給攥緊了；她邁向死亡的腳步只是頓了壹頓，就又繼續被迫前行了。
　　等等，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答案，然而她卻什麽也辦不到了嗎？
　　林三酒拼命地想要將聯絡器召喚出來；可是【扁平世界】好像合攏的壹本書，她隔著窗戶，無論怎樣撕心裂肺地呼喊，那本書也不會因此而打開了。
　　叫不出聯絡器，怎麽給斯巴安發訊號？她連答案都找到了，卻要死在這樣壹個往常易如反掌的行動上嗎？
　　不，不，還有壹個……還有壹個辦法。
　　林三酒驀然張開的眼睛裏，望見了壹片血紅世界。霧氣從視野角落裏升起來，越來越濃，意識卻越來越依稀，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。
　　盡管細微渺茫，卻是唯壹壹個希望了。
　　向斯巴安發出最後壹個信號的辦法，就是摧毀他們之間的聯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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