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70章 春遊（上）

　　這壹個下午，Exodus上的眾人第壹次感覺到了充足而安心之後，無所事事的奢侈。
　　飛船因為燃料不足——當然，看在其他人眼裏，是因為“系統檢查”——不能升空，也不得不切斷了許多功能服務。在過去的兩天裏，眾人閑聊飲酒、打球看書，雖然舒服閑適，但他們歷險慣了，乍壹閑下來，反而總是忍不住想要幹點什麽。
　　“那我們去春遊好了，”林三酒忽發奇想，“對了，現在是春天嗎？”
　　結果誰也答不上來。沒人知道Karma博物館裏準確的日期與紀年，單從氣溫和植物狀態判斷，好像從春天到秋天都有可能——取決於經緯度或洋流的影響因素有多大。
　　不過，好像也不重要。
　　“去哪兒春遊？”女越對於跟大自然打交道的活動，提不起來多大興致，她似乎更喜歡燈火繁華之處。“外面好像也就是壹片樹林子嘛……灰綠灰綠的。”
　　Exodus外確實沒有什麽開闊美景；它停在壹小片樹林的遮掩下，穿過樹林，就是壹片空空的、尋常的普通人村莊。
　　林三酒剛剛回來Exodus不久後，還去那片空蕩蕩的村莊裏看了看。村莊中唯壹的居民，也正是Exodus耗掉大部分燃料，停留在此地的原因——他們從地下農場裏救出來的女孩，鳳歡顏。
　　當時面對林三酒邀請上船的提議，鳳歡顏很快就搖了頭。
　　“我媽給我買下的房子就在這兒呢，”她小聲說，“我不想拋下它，這兒就是我家。再說，控制著農場的豬不都死了嗎？我們村子裏的人也快回來了，是不是？我在這裏幫大家打掃壹下院子，維護壹下取水設施，去去雜草……等他們回來了，大家都可以恢復過去的正常生活了。”
　　當初被抓走的壹村人裏，如今還剩下幾個活口，他們能否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家畜，就算意識到了，是否又能千裏迢迢地從地下農場壹路找回來……這些問題，鳳歡顏似乎壹個也不願意去想。
　　林三酒當時默默在心中記下了壹筆；在不遠的將來，她需要回農場去看看。
　　以樓琴為首的鯊魚系，很有可能會試圖重新掌控地下農場。只不過少了梟西厄斯壓制性的絕對力量，沒了維護系統的豬型墮落種之後，農場目前大概已經變成了壹團誰碰誰覺棘手的混亂……如果有普通人希望能逃走離開，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。
　　樓琴或許仍然在試圖喚回梟西厄斯吧？
　　這個念頭，倒是提醒了林三酒——她得抽個沒人註意的空隙，問壹問府西羅，如何徹底阻止梟西厄斯的卷土重來。如今他作為正主醒過來了，是不是就沒有梟西厄斯的存在余地了？
　　能不能通過府西羅，徹底令那壹種將人類當作家畜畜養的農場從此消失？
　　“餵，不是說春遊嗎？”
　　壹只手打了個響指，將林三酒激靈壹下喚回了神。
　　清久留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她面前來了，往她頭上吹了壹口氣，那氣息好像化開了壹口桃子酒似的，將壹綹垂下她眼睛的頭發給撫了開去——“妳發什麽呆呢，要去哪兒啊？”
　　“真是奇怪了，妳又是煙又是酒的，怎麽都不臭呢。”林三酒別好了頭發，感覺自己又該剪頭了。
　　“長得好看的人怎麽可以臭，真是豈有此理。”女越理所當然地說。
　　“妳想什麽呢？”清久留被季山青給壹把拉了回去之後，懶懶地問。
　　“說起春遊的去處，我倒是想起鳳歡顏了。雖然幾天前才去看過她壹次……不過，從她那片村莊裏向西走的話——”
　　元向西說：“妳叫我？”
　　林三酒瞪了他壹眼，在活鬼自得其樂地笑起來時，繼續說：“不是就靠海了嗎？我們就去海邊散散心吧？”
　　“還可以順便看看她怎麽樣了，”余淵點點頭，說：“這壹次再給她帶點需要的東西。”
　　……滿船人，就是余淵最靠得住。
　　波西米亞對於鳳歡顏是誰，有什麽經歷，是半點興趣也無；但她壹聽見可以去看海，雙眼登時亮得好像有壹束陽光透進了她的腦殼——“我去，帶我！”
　　別看大家才集聚於船上沒幾天，林三酒卻觀察到了壹個很有意思的現象：波西米亞也不知道怎麽，原來竟然屬於學校裏那種“受歡迎的同學”類型；她表示出興趣的事，往往也能把別人的興致勾起來——沒幾句話的工夫，元向西、韓歲平和女越也都決定壹起去了。
　　“總比看書強，”黑澤忌板著臉說，“我也去。”
　　妳是備考呢嗎？林三酒忍回了這句話。
　　至於禮包，那自然連問也不必問——姐姐去哪兒，他就去哪兒。
　　“離之君？”
　　清久留叫了壹聲，朝獨自坐在角落裏的府西羅問道：“妳去麽？”
　　府西羅擡起眼睛，微微笑了壹笑。
　　“行啊，”他雲淡風輕地說。
　　……或許是因為她缺少那壹層植入記憶的濾鏡，林三酒能清晰地感覺到，如今“府西羅”與過去“離之君”之間的區別。
　　不知道其他人能感覺到麽？
　　即使府西羅與大家共處壹室，閑聊談笑，他也總像是站在離人群壹步之遙的地方，分出了壹部分的神，用來看著時間是如何被人聲與面容承載著，壹點點流走的。
　　當陽光下的朋友們說起壹件什麽有趣的事時，他會站在斑駁疏離的樹影裏，輕輕地露出壹個微笑。
　　如今重新醒來的府西羅，依然覺得生活中處處充斥著折磨他的尖銳石子嗎？
　　林三酒意識到，自己還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。
　　可能是因為她腹中的問題實在太多了，它還沒排上號。最近的疑問，就是圖書室裏的“異樣”——她繞著圖書室轉了兩圈，最後也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關上門，把疑惑收進了心中暫時沒有解答的那壹個文件夾裏。
　　那壹個裝滿問題的文件夾，都快被擠炸了。
　　“那麽我們準備準備，就出發吧，噢，對了，再去問問皮娜她們去不去。”波西米亞很積極，第壹個跳起來，“春遊是不是要帶吃的東西？我們有籃子嗎？沒籃子可不叫野餐。”
　　她的知識都積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了。
　　皮娜裝睡的功夫很壹般，但好歹算是把意思傳達到位了：她還沒準備好露面，尤其是還沒準備好與“離之君”共處。
　　大巫女見多識廣，傷勢未愈，怎麽會對壹個小村莊旁的海感興趣，當即壹口就回絕了——或許也是希望有人能留下來陪壹陪皮娜吧？
　　當壹行人浩浩蕩蕩走進鳳歡顏居住的小村莊裏時，那姑娘是結結實實地給嚇了壹跳；她似乎遠遠就聽見了眾人的談笑交談，提前拉開了門，探出了半張臉來——哪怕是進化者的女兒，在乍壹看見這麽多進化者的時候，也沒忍住動物本能的壹驚，不由自主低低叫出了壹聲。
　　“別怕，是我們。壹起去海邊嗎？”林三酒沖她露出了壹個笑，揚手招呼道：“我們在去春遊的路上。”
　　“春……遊？現在不是夏天嗎？”
　　鳳歡顏茫然地掃了壹眼眾人，在看見黑澤忌的時候，明顯瑟縮了壹下。她小聲問道：“怎麽好像每過壹天，妳的船上都會多些個人呀？”
　　“啊，借妳吉言，”林三酒拍了拍她的肩膀，笑道。“春天夏天，有什麽區別嘛。”
　　鳳歡顏似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才好了，半張著嘴站在門裏。
　　“我們給妳帶了些東西，”余淵說，“妳壹個人生活，肯定有不少困難的地方吧？”
　　沒想到的是，鳳歡顏忽然不大好意思地笑了。
　　“巧了，”她對余淵比較熟悉，跟他說話時也自然了不少：“我昨天還想著，妳們沒有燃料，壹直待在同壹個地方，可能買東西不方便。我這兒熏了很多火腿，正想給妳們拿過去呢。”
　　經歷了農場壹事以後，她居然還沒有失去對豬的食欲——甚至在說出“火腿”二字的時候，好像眼裏還閃爍著壹點狠狠的光。
　　就好像遊戲或漫畫裏，那種冒險者與本地人做交易的情況壹樣，大家幹脆都湧進了鳳歡顏的屋子；林三酒把給她帶的布料、藥品和器械刀具都壹股腦兒攤在了桌上，鳳歡顏則裏裏外外、進進出出地給大家找椅子，倒水，抱火腿，還去後面菜園裏采了不少新鮮生菜。
　　“我知道妳們進化者本事大，不缺什麽，”鳳歡顏堅持說，“但是這些都是我自己種的熏的，妳們就收下吧。”
　　她在鳳晌午為她搭建起來的生活裏，勤勤懇懇地忙著壹日日的瑣碎尋常，看在林三酒眼裏，已經是壹份安慰了。
　　當初她在地下農場裏，對鳳晌午做的承諾，如今才算是問心無愧地完成了吧？
　　林三酒並沒有推辭鳳歡顏的好意——其實也推辭不了了，因為波西米亞早都把火腿切開了。
　　“這個不錯啊，”她使勁聞了聞，“這個怎麽吃？直接啃？”
　　“妳沒吃過三明治嗎？”活鬼指點道，“我們有面包，生菜，火腿……正好適合做三明治嘛，野餐就是要吃它。誒，來來，我教妳……”
　　鳳歡顏立刻跳了起來，說：“做三明治是嗎？我去給妳們拿菜板和盒子！用盒子裝著，帶去海邊吃方便些。”
　　“還需要醬汁呢，”清久留提醒道，“禮包？”
　　季山青長長地嘆了壹口氣。
　　在眾人的忙亂和交談裏，林三酒擡起頭，目光從壹屋子親友們身上梭巡過去，最終落在了門旁的府西羅身上。
　　府西羅沒有走進客廳。
　　他幾乎正帶著幾分驚詫，慢慢地打量著鳳歡顏的家：木桌上擺著壹瓶切下來的野花，門旁立著壹把修補了很多次的雨傘。鳳歡顏每壹次進出廚房的時候，都會不厭其煩地把那壹塊總是滑跑的地墊再踢回原位。
　　好像他從來沒有想過，人也可以在這麽多細小零碎、簡陋煩瑣的雜物中間，度過壹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