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7章 學以致用

　　……從外邊看起來至少應該也有壹百來平方的小木屋，實際上在只擺了壹組沙發和壹套桌椅後，就再也沒有能容納下其他東西的空間了。
　　沙發看起來已經和壹張雙人床的尺寸相差無幾，然而當米妮坐進去的時候，依舊把它塞得滿滿當當；這個顯然是特地為它打制的龐大家具，把小木屋襯托得分外狹窄。
　　林三酒坐在椅子上，雙腳再壹次懸了空。
　　米妮手裏捧著壹杯茶輕輕啜了壹口，裊裊的熱汽模糊了它的兩只豎眼；握著茶杯的那只手上，金戒指正閃閃地發著光。
　　“我不太明白……”在林三酒手邊的桌上，也正放著壹杯壹模壹樣的熱茶。只不過她壹下也沒有動它，只謹慎地望著米妮，過了好壹會兒才遲疑地開了口。“這麽說來，妳沒有弄丟妳的戒指？”
　　米妮壹時沒有出聲，只是將壹雙眼睛瞇成了兩條豎線，似乎十分享受似的；等它咽下了口中的熱茶，這才慢慢地開了口：“從來就沒有。”
　　“那為什麽米奇——”
　　“這麽說吧，”米妮打斷了她，“……是我告訴米奇我弄丟了戒指的，它也信以為真了，這才委托了妳去找我的戒指。”
　　不知為什麽，但是眼前的這只老鼠，看起來與那個給她吃派的米妮好像有哪裏很不壹樣了——林三酒微微皺起眉頭，等著它繼續說下去。
　　“妳想必很奇怪，我為什麽要幹這種莫名其妙的事？”米妮舉起了它的壹只大手，緩緩地轉了轉，欣賞了壹會兒手上的戒指。“……這話說來可就長了。”
　　“大概是在壹個星期以前吧……當我忽然壹下從夢中驚醒的時候，那時正是壹個淩晨。”米妮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低緩，嗓音沈沈的，卻包含著壹種叫人無法安心的陰森。“……我躺在床上，還有壹點迷迷糊糊的，神智不是太清楚。妳知道我當時想的是什麽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咽了壹下嗓子，將身體朝前挪了挪，雙腳觸到了地面，隨後她才搖了搖頭。
　　米妮在茶杯的熱汽之後，朝她露出了壹個巨大的笑容。
　　“我躺在床上，想不通我這是在哪兒——我好不容易才花了大價錢拿到了前往紅鸚鵡螺的簽證，身上早就壹窮二白，壓根就沒有住店用的紅晶，過去幾天都是風餐露宿……怎麽會突然從壹張床上醒過來呢？”
　　莫非——林三酒豁然起了壹身雞皮疙瘩。
　　“神智清醒得越多，我想起來的也就越多。我找了壹份在海上尋找物資的短工，無意間被卷進了壹個副本……我根本不是成長型，幾乎是在好不容易剛闖過第壹局以後就死了……”老鼠的笑容仿佛凝固住了似的，僵硬而死板，再沒有壹絲動靜：“……現在，我是米妮。”
　　低低地嘆息了壹聲，“米妮”再次舉起了茶杯。
　　“妳知道嗎，我甚至不知道米奇與米妮是誰——噢，我當然明白這是我的‘角色設定’，可是在我的老家裏，壓根也就沒有迪士尼。”聲氣放得輕輕的，“米妮”近乎是自嘲般的笑了壹下。“之所以變成了米妮，或許是因為我是壹個女人吧。”
　　半是震驚，半是疑惑，林三酒想起了麥克老鴨那壹句“十個副本生物裏，也未必有壹個能像我這樣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的。”
　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體驗項目裏會壹連出現兩個這樣的人，但是很顯然，在繼史高治之後，米妮成了下壹個清醒過來的角色。
　　“……其實我並不是第壹次聽說這種事了。”想了想，林三酒還是小心地說了壹句：“但這和金戒指什麽的，又有什麽關系？”
　　聽見這句話，米妮似乎反而微微驚訝了壹下。頓了頓，它才又繼續開了口：“……不是第壹次？難道妳還見過其他像我壹樣的人？嗯……算了，妳聽我慢慢往下說吧，其他人怎麽樣，我也管不著……反正只要我能出去就行。”
　　“出去？”林三酒立刻瞪大了眼。
　　“我這也不過是壹個猜想罷了。”米妮放下了茶杯，下意識地搓了壹下手指，第壹次忍不住露出了壹點情緒來：“……人死如燈滅，假如我真的徹底死了的話，那麽從科學角度上來看，根本不可能還存有我本身的意識，更別說利用我來扮演另壹個角色了……有沒有可能，這段時間以來我的大腦只是陷入了沈睡？像是個被洗腦的木偶壹樣，被這個副本控制住了，但實際上我還存活著呢？”
　　或許是因為與麥克老鴨的壹番交談，林三酒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——此時米妮話音壹落，她甚至“騰”地壹下站起了身：“——妳說的有道理！”
　　只是這句話才壹說完，林三酒立刻想到了什麽，忍不住瞥了壹眼米妮的身體。
　　“妳想到的，我也都想到過。”米妮反應也很快，呵呵壹笑，撫摸了壹下自己圓圓的老鼠臉。“我這具老鼠身體，感覺起來確實是我的真實血肉，而不是什麽布偶裝。這就有兩個可能了：壹是我的意識被投射進了這具身體，而我本來的身體作為意識存在的基礎，還存活在別的壹個什麽地方；另壹個更有可能性的猜測，是我的整個大腦，都被移植進了這具身體裏。”
　　即使說到這樣的話題，它——她看起來依然帶著壹種自嘲的樣子。
　　“只要我能夠離開這兒、活下去，即使失去了人類的面貌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——別說老鼠身體了，就算是變成壹個墮落種，我也甘之如飴。所以從那個‘頓悟’了的時刻開始，我就在壹直尋找著機會。”
　　“那麽，妳找到機會了？”林三酒看了壹眼米妮手上的戒指，想到了麥克老鴨。
　　“哪有那麽簡單。”米妮搖搖頭，說道：“我大部分的壹舉壹動，都仍然受到了設定的影響，不得不去做壹堆蠢事；比如讓妳選壹個派吃的時候吧——明明只要都放上毒，再編壹些瞎話，那進來的進化者有壹個算壹個都得被騙著死掉，可是我卻偏偏不能這麽幹，身體也壓根不聽我使喚。”
　　“不過在我不斷地測試邊界線的這個過程裏，我卻發現了壹個很有趣的事。”再次彎起了嘴角，米妮輕輕地說道：“在這個‘卡通世界’裏，我們似乎被編入了程序，壹言壹行都要按照角色設定走，既不能夠脫離這個軌跡，也不能夠對同樣是卡通角色的人出手——也就是說，如果我想要攻擊米奇，是不可能的。然而假如壹個角色表現出了頻繁不穩定性的話，那麽這個角色就會從這個‘卡通世界’裏消失……我猜，要不然就是放到了另壹個地方、換了另壹個角色，要不然就是回歸了自己的本體。”
　　“妳怎麽知道不是直接被清理掉了？”林三酒皺著眉毛問道。
　　“也有這個可能。”米妮聳了聳肩，“但是我認為，這個險還是值得冒的……壹點險都不想冒，卻想拿回屬於自己的人生，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。”
　　她有壹句話沒有說出口，但從字裏行間中，林三酒卻隱隱感覺出來了米妮的未盡之言。這種像提線木偶壹樣的生活，對她來說就算沒有了，也不能算是什麽風險。
　　“那麽接下來的部分，才有意思了。”米妮將胳膊放在膝蓋上，前傾了身體，壹雙豎眼直直地盯住了林三酒。“我既不能攻擊別的角色，也不能夠做出超出行動軌跡的事……那麽我要如何表現出不穩定性？”
　　“經過我反復測試，我終於找到了壹個辦法。”她朝林三酒緩緩地說道，露出了壹排屬於人類的牙齒。“我告訴米奇我不小心弄丟了金戒指，想請進化者幫我找戒指。由於米奇是在這壹局的最開始時提出這個要求的，這樣壹來，‘尋找金戒指’就變成了進化者的主線任務。”
　　“可是妳永遠也無法找到金戒指，交給米奇——因為它壹直就在我的手上。也就是說，只要我不把金戒指給妳，妳這壹局就永遠也完成不了。”米妮的微笑看起來比剛才更加地叫人不舒服了，“……咱們說了這麽長時間，終於說到這兒了。我對妳的要求，就是留在這個項目裏，殺掉每壹個妳見到的角色直到我被‘清理’出去為止——因為下達這個命令的人是我，所以妳的行為也會算到我頭上，雖然繞了壹個彎，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。嗯，第壹個不妨就從米奇開始吧。”
　　林三酒緩緩地站起身，目光也沈了下來。
　　此時日頭西斜，木屋裏沒有點燈，已有壹大半被籠罩在了陰影裏。壹雙高高的雪白骨翼下，她琥珀色的瞳孔閃爍著淺淡的色澤；輕輕地冷笑了壹聲，林三酒活動了壹下肩頸。
　　“雖然我對妳的遭遇很同情，”她的每壹個字，都仿佛在冰水裏浸過似的，“妳也的確算得上壹個可憐人——但這可不代表妳有權做壹個王八蛋。”
　　米妮壹楞，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局面竟然會轉了這麽個彎：“……難道妳不想離開這壹局？妳如果不幫助我，就只能跟我壹塊兒永遠留在這兒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歪了歪頭，盯著米妮開口了。“妳有沒有想過，妳要讓我殺的那些角色，都是和妳壹樣的人？”
　　“那又怎麽樣，”米妮頓時笑了，“妳不會是在同情他們吧！他們並沒有自我意識，死了也不可悲，再說了，妳也是末日世界出來的人——”
　　它話音未落，面前的林三酒已經身體壹晃，瞬間花了影子。
　　人雖然不知去了哪兒，但從空中驟然展開的森森白骨，尖銳地劃破了空氣，排山倒海壹般直直地朝米妮切了下去；林三酒壹聲輕笑仿佛還特別清晰：“……同樣是殺，不如殺了妳更快些。”
　　即使身體高高壯壯像座小山似的，米妮的反應卻壹點兒也不慢——她向後壹倒，隨即連人帶沙發都翻了過去，正好叫襲來的骨翼深深陷進了沙發裏；借著這麽壹滯的功夫，米妮已經向後彈了出去，在撞破了木屋墻壁以後，落在了外頭的林地上。
　　對於米妮來說，她根本沒有和林三酒打架的必要；輕笑了壹聲，她轉頭就跑。
　　只要米妮壹旦脫了身，那林三酒就再也沒有別的選擇，只有按照她的意思不斷殺人這壹條路了——因為壹見米妮身形壹動，她立刻跟著也撲了上去。二人倏地在林間化成了兩條淡淡的影子，如電光火石般在樹木間壹閃而過，眨眼間小木屋就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，迅速消失了蹤跡。
　　緊緊墜在米妮身後十來米的距離上，林三酒絲毫也不敢放松，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前方的黑色影子。
　　“我是不是忘記告訴妳了，”即使在這樣的高速奔跑裏，前方竟然還傳出了米妮平穩的笑聲：“我這個人雖然戰鬥力不是很強，但是既然敢這樣設計妳，那麽當然是憑著壹項本事的——自從我進化以來，我還從來沒有被人追上過呢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楞，才剛剛暗叫了壹聲不好，只見前方的影子驟然加速了，簡直像是安了壹個火箭筒似的，蹭地便沖了出去——雖然她也緊跟著加快了腳步，然而即使拿出了最大的速度，她與米妮之間的距離也仍然以肉眼可見的差距在逐漸拉大。
　　那片稀稀落落的樹林早就從身邊過去了，米妮前進的方向上，正是壹片連綿起伏的群山——眼看著再過半分鐘，她就要從自己的視線裏徹底消失、投入到那壹片山林中去了；林三酒急得額頭都見了汗，猛壹咬牙，再也顧不得保存體力值之類的事了，立刻開啟了【Scrooge McDuck Power】。
　　拿到了這個能力以後還是第壹次打開，不知是不是因為眼下的局面，果然多了許多條款與限制，與在麥克老鴨身上時大不壹樣了；但林三酒此時哪有時間跟它計較條款，匆匆掃了壹眼，便滿是心疼地叫了壹聲：“好！”
　　話音壹落，只見遠方的樹林便忽然嘩啦啦地接二連三地倒了下來——在手忙腳亂地躲過了頭幾棵樹以後，米妮的龐大身軀終於還是壹個不小心，被砸在了最後壹棵樹底下。
　　……壹腳踏住了米妮時，林三酒終於理解了壹點兒麥克老鴨的心情：她的眼裏，也幾乎快湧上了不舍的淚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