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7章 傳送的目的地

　　有那麽壹瞬間，林三酒差點以為人偶師瘋了。
　　聽說壹個人在仇恨中煎熬久了，腦筋就會多少有點不正常——但她張開嘴好幾次，卻連壹點成形的聲音也發不出來；既問不出“【時間的洪流】效果還剩下多久”，也問不出“妳被傳送走了是什麽意思”。
　　她在不知不覺之間，竟已經衰老到了這種程度。
　　林三酒說不出話，而波西米亞不敢說話。空氣靜寂了壹會兒，人偶師忽然以眼角朝下壹瞥，從她身上掃了過去。
　　“別誤會，”他陰鷙地壹笑，“【時間的洪流】會讓人衰老而死，可不意味著妳真的就能平平安安活到老。這只是它的假設罷了。”
　　這句話落入林三酒耳朵裏，她有那麽壹陣子沒有反應過來。等它的潛臺詞慢慢沈澱下來時，她終於明白了，不知從哪兒突然來了壹股力氣，猛地擡起了頭：“妳——妳這麽說，就代表——”
　　人偶師轉過身朝林蔭之間走去，連停壹停的意思也沒有，眨眼就走得遠了，只有他的聲音仍舊清清楚楚：“妳這個人的運氣就像狗尿壹樣，走運壹次能把人熏壹個跟頭。”
　　這、這就意味著，【時間的洪流】效果已經結束了吧？要是她果然正大步邁向死亡，人偶師高興還來不及，根本不會說“這不代表妳會平安到老”這種話。
　　“扶……扶我壹下，”不知是心理作用，還是身體在漸漸回春，林三酒又有氣力說話了。
　　波西米亞壹開始還沒聽見，只忙著摸索自己的頭發和臉頰；直到她的手指又被金棕色長卷發勾住了，這才重重地松了壹口氣，左右壹看，急忙伸手將林三酒從地上拉了起來。
　　林三酒伏在地上時，必須要靠別人的力量才能站起來；但等她雙腳立穩時，她的後背已經能夠伸直了，皺紋和斑點都被光潤飽滿的皮膚撐開了，視野也如同水洗過壹樣重新清晰起來。
　　只差壹線，她們二人就險些淪落成了地上的死人——
　　剛才林三酒奄奄壹息時只是高興不起來，如今精力與力量壹回到身體裏，她登時像是充滿了燃油似的，壹想到這兒就不由心頭火起。人偶師沒有殺她的意思，但也絕對不會為了她的安全多費壹分心思——這些其實都無所謂，但波西米亞卻因為她連連遭到波及，至今為止已經身處險境好幾次了。
　　“妳在這兒等我壹下。”她低聲對波西米亞吩咐道，“我沒叫妳過去時，妳不要過去。”
　　“妳又要幹什麽？”就在她擡步要走時，波西米亞突然反手抓住她：“妳難道還想追上去算賬？”
　　林三酒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幹什麽——她遲疑幾秒，答道：“我……我跟他談談。”
　　她也知道，這近似於癡人說夢。
　　“我真是搞不懂妳，”波西米亞望了壹眼遠處的人影，急切地低聲說道：“就算妳希望他活著，妳在他身邊又能起什麽作用？我看他倒是更有可能先壹步被妳氣死。再說，妳憑什麽覺得不忿？妳明明知道人偶師……大人，就是那樣子的嘛。妳要是不離開，就應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楞，壹時間竟然什麽也答不出來。
　　“走吧，”波西米亞伸手拉起她，金棕色眼睛裏閃爍著正午漸漸明艷起來的陽光：“……畢竟我們不是都還沒死嗎？我還知道我上壹世的模樣了，這說不定是個線索呢。”
　　被她這麽壹攪和，等她們二人重新在樹林外跟上了人偶師的時候，林三酒總算能夠壓住自己的壹肚子火了。她沒看波西米亞瞪圓了的眼睛，只追上去幾步，在那個漆黑人影的背後低聲質問道：“妳使用【時間的洪流】時，難道都沒看看我們的位置？”
　　“妳很好看？”
　　只要四個字，就能把她的火氣重新激起來。林三酒刻意將聲氣壓得更低、更平，免得情緒失控：“……妳如果想反悔，就大大方方地來殺我，我肯定站著不跑。但是，我的朋友不應該受牽連。”
　　假如人偶師忽然轉過身將她擊飛出去、或者冷笑壹聲嘲諷她那所謂的友誼，哪怕以行動表明他根本不在乎她到底說了什麽，都不會叫她多麽吃驚——但是，這幾件事他都沒有做。
　　他甚至沒有轉過頭。
　　那壹頭光亮整齊、梳向腦後的黑發，在蒼白膚色的映襯下，仿佛濃墨壹般鮮明得令人心驚。
　　在輕微的、有節奏的皮革咯吱響聲中，林三酒屏住呼吸跟著他走了好壹會兒，才終於聽見了他輕得幾乎不可聞的那壹句話。
　　“妳可以走了。”
　　頓了頓，他又說了下去，仍舊沒有回頭：“妳說過要幫我找到宮道壹。現在妳為我帶來了大巫女，這個承諾已經算是實現了。妳可以走了，帶著妳的那條雜魚壹起滾遠點。”
　　林三酒沒料到這樣的反應。她慢下了腳步，低聲問道：“……當他來的時候，妳希望獨自見他？”
　　“聽說管閑事的人活不長，我歡迎妳繼續。”
　　“是因為……宮道壹很危險？妳不希望我們卷入其中？”
　　“妳真是自作多情的天才。”
　　林三酒咬著嘴唇，正想再問壹句“那妳傷勢好了嗎”的時候，這才突然反應過來——她原本以為貓醫生在林子外等他們，然而如今在山丘之間都走了好壹會兒了，卻哪兒也沒有貓醫生的影子。
　　“我不是說了嗎，”人偶師涼涼地說，“……我已經被傳送走壹次了。妳沒發現我的人偶也不見了嗎？”
　　“等等，”林三酒的思緒又被拽回到了這個問題上，忙招手叫波西米亞跟近壹些：“妳被傳送走了？”
　　這完全講不通，他又不可能在短短時間裏，去太空中另壹個星球上走壹圈再回來。“被傳送走，就意味著妳不在這兒了……可是妳既然還在這兒，那妳是怎麽傳送走又回來的……所以，貓醫生……”
　　“我聞到壹股焦味……腦子燒了吧？”
　　在她活活挨著語言的刀子時，波西米亞也趕了上來，仍舊是壹副老老實實的模樣。人偶師猛地剎住步子，微微壹轉身——幸虧林三酒停得及時，才沒有壹頭撞上去。
　　“……妳真不走？”
　　他依舊沒有看她們二人壹眼，目光遠遠地落在山嶺與林野間。青色紋路浮在他霧白色的皮膚下，看起來好像太陽稍微強烈壹些，他就會隨時蒸騰著消失。
　　林三酒想了想。身邊波西米亞朝她擠眉弄眼半天，意思顯然非常清楚了，但她只作沒有看見：“我……我覺得路上多個伴，有個照應不是挺好的嗎。”
　　人偶師靜默了半晌，又轉過了頭去，重新拾起了速度，朝前方走去。平原不知何時慢慢淡出了，大地上展開了壹片片公路貫穿的田野，人類的痕跡即將要重新出現在眼前了。
　　“妳會走的。”
　　不管他怎麽說，林三酒都當耳旁風。她自己決定自己什麽時候離開，不打算聽旁人告訴她怎麽辦；但這份豪氣只能在肚子裏打轉，自己知道就夠了。
　　“所以，妳說的傳送到底是怎麽回事？貓醫生又在哪？”
　　“妳看壹看遠處的公路和農田。”人偶師壹邊走壹邊問，雖然語氣平靜，但速度卻快得叫身後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氣：“妳覺得少了什麽？”
　　少了什麽？
　　林三酒擡頭看了壹圈，覺得那壹片越來越近的人類區域看起來平常極了：電線桿、路燈、高速公路、路牌、壹片片望不見頭的果樹林、路旁立的大廣告牌……
　　“是……少了人？”她試探地問了壹句。
　　波西米亞聞言，從鼻子裏噴了壹下氣：“要是隨便走到哪兒都能看見人，就不叫末日世界了。更何況妳還離得這麽遠。”
　　“妳的遲鈍令人驚奇。”人偶師輕輕壹擡手，在遠處的公路上比了壹比：“沒發現嗎？那麽壹大片區域裏，連壹只蘑菇都沒有。”
　　“真的誒！”波西米亞忍不住低呼了壹聲，“大人明察秋毫——這種人類發展出來的區域，不應該都是菌菇社會嗎？螞蟻們又不住在城市裏。難道說，還有兩邊都不靠的人類社會？”
　　“沒有。”人偶師壹擺手，阻止了二人繼續前進的腳步，“在公路邊上停下來，不要走上去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肚子的問題，問出來也只能挨嘲諷，幹脆壹句話也不說，隨著人偶師在公路外數百米的壹處斜坡上停下了。
　　“【時間的洪流】，應該是大洪水的副產物。”
　　他壹張口，就將林三酒二人嚇了壹跳。“大洪水攪亂了傳送規律，在不到十四個月的時候就把我扔去了下壹個世界，我拿到【時間的洪流】，也是因為大洪水突然發作。傳送發生的時候，我正追蹤著幾個螞蟻巢穴的人，壹路走到了這兒，越過這處斜坡，上了公路……接著，那幾個螞蟻巢穴的人又掉頭回去了。我順著公路走了壹會兒，想知道他們來壹趟的目的是什麽，壹低頭，發現我的身體在漸漸消失。”
　　這的確是傳送時的表現——林三酒不由問道：“妳傳送到哪裏去了？”
　　“可食用真理。”人偶師似乎很不適應要和她說這麽多話，仔細聽時，能分辨出隱約的煩躁：“……我被傳送回了可食用真理。”
　　“不可能，”她第壹反應就是這幾個字，再壹看波西米亞，顯然也正是同樣的心思：“妳不能從同壹世界傳送到同壹世界，因為這根本就不叫傳送。即使是大洪水，也——”
　　“誰說是同壹世界了？”冰刀似的聲音，切斷了她未說完的話。人偶師朝遠處的公路，以及公路遠去的方向看了壹眼，冷冷壹笑：“……公路那邊，是另壹個末日世界。我不慎跨越去了另壹個末日世界以後，大洪水發作，又將我送回來了。現在，妳的腦子焦味散了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