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3章 剪輯

　　謝風以為自己會收到東羅絨的信息，但是手機上靜靜的，什麽也沒有。
　　事實上，她也不知道東羅絨到底有她的手機號碼沒有，因為她就沒有東羅絨的。
　　謝風將沈默的手機塞回書包，憤怒燒過去之後，只剩下壹片疲倦，哪怕現在情況才剛剛進入最緊張的時候，她仍然感到提不起力氣——或許是因為她才大病初愈吧。
　　意外順利地抓到了人質之後，接下來就是壹場追捕和逃亡了。
　　他們的優勢是此時時間尚早，壹向習慣晚起的淚城大街上，仍舊空曠寂寞，馬路上壹路暢通；只不過秋長天位高權重，他被擄走相當於是壹起地震，肯定要把淚城所有的安全兵、軍警、巡查、攝像頭……全都調用起來。
　　“給妳的副手打個電話吧。”
　　從壹直保持通話的手機中，傳來了阿城的聲音：“跟他們說壹聲，是妳突然心血來潮要獨自走壹走，叫他們不要勞師動眾地多事。”
　　聰明，謝風在心裏贊賞了壹聲。就算對方不會完全相信，至少也可以混淆視聽，制造壹層疑慮——別小瞧上層官員這壹點點疑慮，哪怕是上頭的壹個暗示、壹個話音，都能像波浪壹般擴散下去，在底下執行人員之中造成想不到的效應。
　　“如果他問我去哪裏呢？”秋長天問道。
　　“說妳去太獅山上了。”太獅山是淚城壹個很出名的休閑地，因為俯瞰大半淚城，所居之人非富即貴，秋長天去那兒好像也很合理。
　　秋長天按照阿城的吩咐，把阿城的話復述了壹遍，全程都開著免提。幾乎秋長天那壹頭電話剛剛掛斷，謝風車內就緊接著響起了壹個陌生的手機鈴聲——她壹激靈，意識到對方把電話打到司機這兒來了。
　　“接了電話，妳知道該怎麽說吧？”短仔手忙腳亂地找出了那部手機，先威脅了司機壹句。“精神點，好好說，就說是秋長官讓妳開走的，聽見沒？否則給妳扔海裏。”
　　司機咽下去壹口口水，點點頭。
　　“餵？”當短仔接通之後，他啞著嗓子對電話裏應了壹聲，隨即解釋道：“哦，對，是是……沒錯……”
　　就在這個時候，謝風忽然生出了壹個主意——她急忙掏出手機打了壹行字，轉身亮給那司機看，用氣聲吩咐：“說這個。”
　　短仔壹楞，先湊過來看了壹眼。
　　手機上的那句話很短，是“東姐也知道，長官說讓她壹會來”。
　　司機很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突然看見“東姐”二字，立刻掃了壹眼謝風，嘴都張開了。
　　這樣利用壹把東羅絨的名字，謝風心裏也略有點不舒服——可是若是祭出“東姐”二字，才能更好地取信於人。更何況，她也想好了接下來該如何解釋，把東羅絨從中摘出去。
　　就在司機準備說話的時候，短仔卻捅了他壹把。“不要說，”他看了看謝風，以神色示意她等壹下。
　　司機猶豫了壹瞬，說話的機會就過去了。
　　謝風的手機還舉在半空，頓了幾秒，才收了回去——她不知道為什麽，忽然感覺有點羞恥，想鉆進地縫裏似的。
　　“秋長官說了什麽時候回來嗎？”免提電話中的聲音問道。
　　“沒，沒有……”司機的目光在謝風和短仔之間掃了掃，果然還是沒說：“有消息我告訴妳。”
　　掛了電話之後，短仔咳了壹聲，問道：“怎麽回事啊？東姐是誰？”
　　“怎麽了？”另壹部電話中，阿城立刻問道。短仔解釋了幾句。
　　“我不是看到秋長天和壹個女人在壹起嗎，她進電梯之前，有個好像司機壹樣的男的，就管她叫東姐。”謝風囁嚅著解釋道，“我想突然出現壹個熟人名字，他們肯定就更加會相信……”
　　“短仔沒有讓他說是對的，”阿城弄清楚情況之後，說道：“畢竟我們不清楚他們的關系。如果她只是壹個高級伴遊之類的，過壹夜就走了，那我們說不定反而會露馬腳。下次妳有什麽想法，先跟我們商量壹下，不要臨時起意。”
　　這場行動本身，不就是她臨時起意的結果嗎？再說，長官司機怎麽會管高級伴遊叫東姐，叫東小姐還差不多。
　　盡管有點不太服氣，謝風仍然只是頗為局促地應了壹聲“好”。她不願意因為這壹點小事和他們爭論起來。
　　阿城在秋長天身邊，打電話也是通過耳機。秋長天聽不見東姐二字，大概也猜得到他們在討論他身邊的壹個女人——“高級伴遊”四個字，反而證明了他們這夥人與東羅絨並不認識。
　　還好，雖然想要的效果沒達到，至少也沒有給東羅絨帶去傷害……吧。
　　謝風悶不吭聲地坐了回去，兩輛車都在沈默之中跑了近十分鐘。
　　阿城似乎早想好了要把秋長天帶到哪裏去，這個地方，甚至離綁架秋長天的酒店都不算遠。司機自從打完電話之後，就被短仔用他的方巾把眼睛蒙上了；當謝風瞧見遠方灰霾天空下逐漸開闊起來的大地與海面時，她不由精神壹振，坐直了身體。
　　“我們去哪？”她用手機打字，亮給短仔看。
　　經過剛才那壹件事，短仔似乎也有點過意不去，回答得很詳細。
　　“最近暴雨導致海平線上漲，附近港口很多地方都淹了，妳知道吧？”他遞回來的手機上寫道。
　　她在酒店裏專心病了幾天，還真不知道。
　　“淹了的地方，基本上人都撤走了，防洪帶設置在港口外壹圈，等於把整個港口都泡在了海裏，現在壹個人也沒有。妳聽說我們，肯定是因為遊輪夜店事件吧？”
　　她點了點頭。
　　“那天晚上，市政長的兒子其實是開著壹架遊艇去那個海上遊輪夜店的……在我們把他找到之後，後來的事妳也知道了。”短仔笑了壹聲，繼續打字：“他的那架遊艇，現在還在水淹了的港口倉庫裏漂著呢。”
　　“妳們打算出海？”謝風用手機問道。
　　“不，這就是阿城聰明的地方了。”短仔回復道，“他們可能會派出海岸線巡查隊，出海不安全。不過雙層遊艇下方船艙沒有窗戶，把人放進去，看不見外面，卻能感覺到船在漂。”
　　謝風恍然大悟。
　　阿城的頭腦果然夠好用的，這樣壹來，誰不會認為自己是在海面上呢？這樣壹是絕了秋長天逃跑的念頭，二是即使他想方設法傳出訊息，傳出去的也是錯的。
　　“都淹了，那我們怎麽進去呢？”
　　“我到時候會先進港口，開船出來接妳們。”短仔答道。
　　都能夠把船開起來了？水位已經升得這麽高了嗎？
　　謝風咽下吃驚，看了壹眼窗外灰沈沈的天空——馬上又要來壹場暴雨了，海平線看來還要繼續升。
　　不過，現在天氣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。
　　盡管計劃簡單清楚，實際上要實行，卻花了他們不少力氣和時間——尤其是和實際劫人逃亡的過程壹對比。
　　秋長天的座駕，要分出壹個人把它開走，藏起來；己方的灰色汽車應該還沒有進入對方視野，但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停在港口外面；秋長天本人也要被捆綁起來、蒙起眼睛，和司機、安全兵壹起轉移到船上；為了不暴露線索，去開船的短仔還把打濕的衣服給換了壹身，不得不說他們幾個人的心思實在夠慎密的。
　　逃亡才花了十幾分鐘，這個轉移過程卻叫人滿頭大汗了足足半個小時。
　　等謝風喘著氣，在雙層遊艇的樓梯上坐好時，她自己都不敢相信，她此刻腳下椅子上綁著的，真的是那壹個位高權重、頤指氣使的秋長官。
　　她不是在做夢吧？真的這麽順利就把人綁來了？
　　阿城走上去，將他頭上的方巾解開了——不是做夢，的確就是那壹張時常在電視上出現的臉。
　　這還是秋長天第壹次看見參與綁架他的全員。盡管大家現在都蒙著臉，謝風也感覺他的目光似乎會穿透自己面上的布料。
　　他看起來雖然有些狼狽，卻不太慌，甚至都不急著開口，反而在慢慢打量船艙、綁匪，和他被扔到壹邊的手下。
　　阿城在他面前坐了下來，沖他笑了壹笑。
　　阿城能作這壹群人的首領，確實有點叫人吃驚，因為盡管他盡力遮掩了，行動說話之間偶爾還是會流露出壹點點陰柔氣——跟女人特質掛邊的往往不是什麽好詞，很難服眾，不管“眾”是男是女。
　　“妳們打算怎麽樣？”秋長天沈著聲音問道。
　　這個問題，謝風其實也想知道答案。
　　不必他說，他們都知道秋長天是動不得的。市政長的兒子不是帝國人，他被剝光了掛在路燈上，只是被殖民地內部的爭鬥，除了成為笑料之外，引不來帝國的報復——但是他們能把秋長天怎麽辦呢？
　　任何對他的傷害，都會使帝國震怒，不是因為他對於帝國而言多重要，而是帝國極要面子。若是帝國要對淚城下手，世界上沒有人能攔得住它，這壹點雙方都清楚。
　　“不要著急，我們就是問幾個問題罷了，妳們不肯對市民作誠實的報告，我們只有出此下策。”阿城慢慢說，“第壹，妳現在到底抓了我們多少人？都關在哪裏？是否真的送去了帝國？”
　　原來是這樣嗎……謝風沈吟著聽了壹會兒，發現阿城準備了不少問題，似乎是真心想要從秋長天身上得到答案——這兩年來，淚城發生的不平事太多了，疑問太多了，答案卻很少；沒有人肯提供回答，也不允許人去尋找答案。這都是很重要的訊息，怪不得阿城冒險也要把人綁來問。
　　秋長天倒真不愧是官場混久了的人。
　　他知道壹點消息也不提供是不行的，但是又知道不能和盤托出；他講話滴水不漏，壹張嘴就像是作報告，每壹個字聽著都是那麽正確沒毛病，實際上卻不包含多少信息，更不包含多少立場，仿佛宣傳部門住在他的喉嚨裏——簡直像是奶茶裏的珍珠，戳他壹下，他的話就滑到另壹頭去了。
　　眼看著大家都隱隱焦躁起來，卻仍舊只能按耐著性子繼續盤問他，謝風也有點倦了。她壹直不出聲地聽，場內也沒有人對她投過多少註意力，所以當她突然開口時，連阿城都是壹個激靈，好像已經忘了她的存在。
　　“我有壹個問題，可以問他吧？”這壹次，謝風記得要先問問阿城的意思了。
　　經過了剛才二十分鐘的盤問，阿城滿面疲倦地點了點頭。
　　秋長天第壹次仔細看了她幾眼。
　　“……誰都知道，鄰星傳來的那壹段警告短片，最初是被帝國接收到的。”謝風輕聲說：“妳作為壹個高等級官員，應該知道我這個問題的答案。那段警告我們鄰星被進化者毀了的短片，妳們是剪輯過才發出來的，對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