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3章 逛動物園

　　意識力只恢復了壹多半，過去兩天裏也只睡了七八個小時，林三酒很清楚，自己現在遠遠不處於她能達到的最佳狀態。
　　……能足夠應付過去今晚嗎？
　　她步伐輕輕地走在壹條碎石鋪成的小道上，兩邊是厚厚的、高高的鐵絲網，無盡地蔓延下去，在遠處壹點上相交又消失了。在沒有月色的暗夜裏，就像是走在斑斑點點的漆黑蟲群中間壹樣，不知何時會被呼嘯散開的蟲群所吞沒。
　　命運似乎從來不肯讓任何壹件事順滑可心，總要在人們動手時投下百般波折和出乎意料。林三酒停下腳步，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，開始有點兒後悔自己沒有和斯巴安壹起來了。
　　……夜幕下的珍惜動物保護園，此時完完全全變成了壹座迷宮。
　　這不是壹個比喻。
　　隨著她落下的每壹步，林三酒都能感覺到腳下的小道緩緩地、輕微地傾斜出去了壹點角度。她十分肯定自己走的是壹條直線，但這條筆直的線最終卻將她帶到了壹面石墻前頭；幾分鐘以前，在她瞭望遠方的時候，這面粗糙的青石墻還不存在於這條小道上。
　　今晚她順著記憶中走過壹次的路，打算穿過珍稀動物保護園進入兵工廠。走著走著，卻始終沒看見上次差點騙了她壹次的“灰白面孔”墮落種；等她覺得不對壹回頭的時候，來路已經彎彎折折地消失在了另壹片圍墻之後。
　　她當然不會傻到循著那條突然彎折了的來路，走進那片圍墻。然而越往前走，方向就越混亂得叫人摸不著頭腦；林三酒也沒料到自己出師不利，嘆了口氣，只好又四周望了壹圈。
　　圍墻、鐵絲網高高低低的影子，比夜幕更黑沈了壹層，濃濃地抵在暗夜上。偶爾有被圈在墻和網裏的生物，沙沙地發出壹陣摩擦聲響，好像在跟隨著她的腳步爬行，爬了壹會兒就又停了。
　　到目前為止，她還沒有見過任何發出聲音的東西。含混著淡淡腥臭味的空氣深壹陣淺壹陣地吹過夜晚，每壹次薄霧浮過，眼前的道路似乎都和剛才不壹樣了。
　　“有什麽必要把這兒做成迷宮？”
　　林三酒有點兒發愁，低聲抱怨了壹句。平時又不會有人趁夜進來——
　　“因為現在是我們的散步時間呀。”
　　壹個滑膩得仿佛是溜進耳朵裏的聲音，緊貼著她的小腿處響了起來。
　　在那聲音吐出了第壹個字的同時，林三酒的背後就乍然亮起了壹片微微白光，壹路將她護至腳跟；電光火石之間，她未曾轉身，雙臂朝後壹合，兩股意識力頓時轟地擊向了中央。
　　當林三酒壹擰身、又退出兩步的時候，剛才貼著她小腿說話的那個東西，已經從原地消失了。她很確定，自己那壹擊分明擊中了個什麽；但是碎石小路上除了漂浮起了壹片灰塵、被打散了壹片石子以外，卻連壹點兒其他的可疑痕跡都沒有。
　　“好兇，”滑膩膩的聲音從頭上笑了壹笑，“走了！”
　　林三酒壹凜，急忙擡頭時卻只在墻上喇叭處捕捉到了壹線壹閃而過的影子，甚至連那影子有多大、是什麽顏色都沒看出來，它就消失在了黑夜裏。
　　……那是什麽東西？
　　她停下來，純觸頓時從身邊鋪展出去，將周遭環境都化作了她感知末梢的壹部分，如同將壹塊蒙布掀了下去，露出了壹片與她心跳呼吸共鳴的敏銳世界。
　　在純觸裏，她身邊正遠遠近近地活動著不知多少東西，窸窸窣窣地在夜幕下爬走；當然，這在珍稀動物保護園裏並非是什麽怪事。可是剛才那個說話的東西速度快得驚人，壹躍而沒，現在就連純觸也捕捉不到它了——或許也有可能是它慢下了速度，慢吞吞地在她感受到的畫面中假裝成了別的什麽生物。
　　為什麽它被打中了卻能毫發無傷，林三酒倒是沒有怎麽多考慮。壹直叫她難以釋懷的，是那句“這是我們散步的時間”。
　　散步是指什麽？總不會是像狗那樣吧？
　　不不，更重要的是，那個東西說的是“我們”。
　　也就是說，珍稀動物保護園裏所“保護”的東西們，現在有可能都在外面……散步了？
　　林三酒慢慢咽下壹口唾沫，覺得頭更疼了。真沒想到，連這麽個簡簡單單的“穿過保護園”的計劃都會出錯……她要做的事從來不會壹帆風順，渴望也從不會輕易得到允許，仿佛她必須要與宇宙逆流而上，才能掙紮著存在壹樣。
　　話說回來，大概人都是這樣的吧。
　　她壹邊胡思亂想，壹邊站在原地，等待著遠方那個壹瘸壹拐的影子朝她越走越近。
　　“救、救救我，”
　　那個幹瘦枯小的影子，趔趔趄趄、跌跌絆絆地在黑暗中浮現出來，漸漸露出了壹個小姑娘的樣子。在第壹眼看見她的時候，林三酒即使有了心理準備，仍然不由心臟壹縮。她面頰處少了壹大塊面皮，血肉模糊之中隱隱能叫人看見壹點粉白——那是她沾滿了血的牙齒，沒有了腮幫的包裹，徹底裸露在了風裏。
　　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傷，小姑娘的話音含含糊糊，喉嚨裏的嗚咽聲越來越重了。
　　“姐姐，求、求求妳了，”她哀墾著哭泣道，好像隨時都會摔倒在地、再也爬不起來。“救我，我想……我想回家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動沒動，抱著胳膊站著，望著她慢慢地、顫抖地朝自己伸過來了壹只小手。
　　那只手未能碰到她，卻先抵上了壹根形狀如同犬牙般流暢的黑色金屬。黑色金屬足有壹米多長，壹端像劍柄似的握在林三酒手中；犬牙的尖端沈沈地泛著暗芒，銳利得幾乎要刺破黑夜壹般。這是斯巴安為她準備的壹支兵工廠出品武器，最適合在對陣之初、還沒有摸清情況的時候用。
　　尖利金屬的銳角下，那個小姑娘僵住了。
　　“滾。”林三酒低聲吐出了壹個字。
　　這畢竟是“珍稀生物”，她不想節外生枝——但是這些墮落種，真是毫無新意。
　　小姑娘身子也顫抖起來，猛地縮回了手，死死盯著林三酒，踉蹌幾步要躲，卻重重摔在了地上。她在驚懼中嗚咽起來，將自己縮成壹團，如同壹塊泥巴似的為她讓開了路：“求、求妳，別殺我……”
　　壹團黑色小小影子伏在地上，抖得像壹片枯葉。
　　以利用人的同情心為狩獵策略，真是叫人惡心的東西。就是因為這種東西多了，末日裏的進化者才會變得越來越不像個“人”——同情，善良，拯救，如今仿佛都成了叫人憤怒的劣質笑話。
　　林三酒走了過去，手指緊緊握住犬牙，骨節都微微泛了白。她也沒想到自己竟起了抑制不住的殺心：這種東西，留在世上有什麽用？保護、繁育它又有什麽用？趁早殺幹凈了，也是為人類做了件好事——
　　猛壹擰身，她卻又頓住了動作。
　　那小姑娘仍舊縮成壹團，抱著肩膀，因為害怕過甚，正垂頭低低地不斷打嗝。即使它不是壹個真正的活人，但至少它看起來與壹個驚恐失措的小姑娘毫無分別——林三酒剛才的熊熊殺意像是壹點點冷卻了的油，慢慢沈積凝固下來。
　　她這壹次終於轉身就走了，沒有回頭再看壹眼。有純觸開著，她壹點也不擔心身後可能發生的突襲。
　　她只擔心自己到底該怎麽出去。
　　既然這些“珍稀動物”能被放出來散步，就證明了壹件事：園方顯然很有信心和把握，認為這些“珍稀動物”沒法從變成迷宮的園子裏逃脫。也是，這些東西天天晚上出來散步，尚且不能找到出路逃離，那何況是她呢？
　　林三酒利用犬牙猛地擊飛了壹個兜頭蓋臉朝她罩下來、像是破布壹樣的東西以後，將它拄在地上，沈思了幾秒。她不能等到天亮時迷宮復位——況且會怎麽復位還不好說——到那時，她潛入兵工廠的計劃就等於徹底失敗了。
　　雖然有點兒丟臉，但還是只能問問那對毛人兄弟，看看有沒有什麽出去的線索了。
　　林三酒嘆了口氣，有點兒不大情願地掏出了壹只紙鶴。丟臉倒是沒有什麽，不過畢竟是壹張白紙折成的鳥，在夜色中藏匿不住，她只能希望附近沒有人看見這只撲棱棱飛進夜裏的紙鶴了……
　　壹張碩大無匹、扁平長須的臉，驀然從圍墻後拔地而起，朝小小白紙鶴壹口吞了下去，隨即又轟地沈回了圍墻之後。僅僅是那麽十分之壹秒的工夫，夜色裏就全空了，仿佛剛才的壹切都只是林三酒眼花了而已。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，紙鶴已經被狠狠地從夜裏撕扯了出去。
　　那張同時混有鯰魚和人類特征的臉，卻仍舊清晰地留在了記憶裏。
　　這個保護園裏，到底都藏了些什麽東西？
　　林三酒暗暗心驚時，也猶豫起來，不知該不該放出第二只才好——她把紙鶴給了波西米亞壹半，自己又用了好幾只，身上的已經不多了。再放壹只，如果還是同樣的遭遇……
　　她還沒有下定決心，只見遠方夜裏忽然亮起壹道黃色光柱，有人遙遙地、隱隱地喊道：“那邊有人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