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6章 香巴拉

　　當整間劇場壹齊陷入沈默中時，林三酒不由深深地呼吸了壹口氣，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　　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達成目標後的平靜與滿足感了——轉頭看了壹眼斯巴安的側影，她忍不住微微浮起了壹個笑容。
　　“傳給妳果然是正確的，幸好我認識了妳。”
　　盡管她壓低了聲音，但此時的劇場中鴉雀無聲，只有壹片死寂；她壹開口，聲音立刻飄散了出去，悠悠地落進了黑暗裏。樓下座席間、旁邊包廂裏的人們紛紛轉過了頭，昏暗中，壹張張臉朝二人所在之處擡了起來；無聲無息之間，只有他們沒有壹絲波瀾的表情，被舞臺燈光映得明暗交錯。
　　林三酒站起身，微笑著朝眾人揮了揮手。
　　劇場中的人接二連三地向她點點頭，看起來就像是壹片被攪亂了的波浪。
　　“可惜我在嘉比蓋爾身上沒有成功。”她扶著圍欄，望著底下壹片靜悄悄的人群，嘆了壹口氣。隨即她擡高嗓門，聽著自己的聲音壹圈壹圈地在劇院中回蕩了開來：“大家都有了嗎？”
　　“有了，”進化者們彼此看了看，響起了稀稀落落、接二連三的應答聲。“我也有了……”
　　有人還揚聲問了壹句：“妳是零號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點了點頭。她的這壹表態，讓樓下漸漸地重新安靜下來了；四周壹靜，她頓時聽見意老師的聲音再次從腦海深處若隱若現地響起來，像壹只趕也趕不走的蒼蠅。
　　就在她既心煩、又猶疑的時候，斯巴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，在她耳畔低聲說道：“這次來參加拍賣會的，壹共有205個進化者。加上五十名兵工廠安全部成員和主持人、歌手，現在雅典劇場裏的人數正好是整二百六十人。”
　　“不少了，”她點點頭，心思被這個數字從意老師身上拉開了。“用壹次已經夠了，甚至還綽綽有余。但二百六十人不能壹次用完，重點要繼續傳播下去。”
　　她說到這兒，正好瞧見壹個似乎是余淵的人影從下方走道中壹閃，沒入了樓梯口中；沒過壹會兒，他果然走進了包廂中，在那位女歌手曾坐過的沙發上坐下了。
　　“要我看，”他壹坐下，伸手端起了桌上酒杯。林三酒正要張口提醒他，他卻先皺眉仔細打量了它壹會兒，猶豫著重新將它放了回去：“既然這間劇場裏的人都有了，那麽就讓有次數的人繼續傳播下去吧，咱們就應該繼續進行下壹步了。”
　　“我們也是這個意思。”斯巴安倚在欄桿上，頭也不回地朝樓下劇場問道：“誰身上還有次數的？”
　　次數沒有用完的人不在少數，他話音壹落，頓時響起了人們嗡嗡的回應。“我還有壹次”、“我三次都在”之類的應答聲，在劇場上空含混成了模模糊糊的壹片。
　　三人互相看了壹眼。
　　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，只聽樓下突然有人忍不住叫了壹聲：“妳們到底有什麽？妳們在說什麽？這是壹個拍賣環節嗎？”
　　三人神情壹震，忙站起身朝下望去——兩百多張面孔同時向聲音來源轉了過去，連聚光燈都飛快地在人群上掃了幾圈，最終用壹片白芒鎖定了剛才說話的那人。那人猛壹被亮光照上，立即從座位上跳了起來；他壹手遮住眼睛，壹邊揚聲喝道：“把光挪開！幹什麽？”
　　他喝聲未落，斯巴安就吹了壹聲口哨。坐在他旁邊的壹個男人忽然站起身，拍了拍那人後背，笑道：“穆果兒，原來妳不知道？妳怎麽不問我呢，來，坐下說……”
　　二人似乎多少是認識的，那個叫“穆果兒”的也不由松懈下了肩膀；他剛剛猶豫著轉過身，卻猝不及防被朋友給壹把拉近了——幾秒之後，穆果兒呆呆地任他松開了領子。他四下看了看，低聲咕噥了壹句“原來是這樣”，壹臉平靜地又重新坐了回去。
　　他壹落座，壹道尖尖的、像是從嗓子眼兒裏滑出來的半聲低叫，頓時從人群中某個角落壹閃而逝，又被死死地掐斷了。
　　“是誰？”
　　斯巴安立即從圍欄上探出身體，“剛才那壹聲，是誰發出來的？去給我找！”
　　林三酒和余淵對視壹眼，都意識到了：這間劇場中還有漏網之魚。那人藏在暗處，現在又見識到了他們的手法，恐怕接下來就不好辦了。
　　他話音壹落，幾乎所有人都從座位上紛紛站了起來，左右打量著、傾聽著，在不斷劃過黑暗的聚光燈光柱中，仔細地檢視著身邊的每壹張臉——出入口早就被封住了，然而眾人搜尋了好壹會兒，他們仍然沒有聽見期待中那壹聲“我找到了！”。
　　“如果那人也在座席中的話，他身旁的人怎麽會沒聽見呢？”林三酒喃喃地問道。“總不可能這麽巧，他身邊恰好沒有壹個人被……”
　　“那麽答案很簡單，他不在座席中。”斯巴安若有所思地望著樓下窸窸窣窣走動著的進化者們，忽然笑了笑：“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兒了。”
　　除了臺上主持人之外，拍賣期間不在座席裏的人其實只有壹類：那就是負責維護這間劇場秩序的安全部成員。
　　幾人悄聲商議了幾句，拿定了主意就壹起下了樓；斯巴安吩咐部下打開了劇場中所有射燈，燈光驟然充斥了視野，將四下映得壹片雪亮。林三酒和余淵分別接管了劇場出入口，安全部所有成員都被召集了回來，壹列列地站在了過道中。
　　斯巴安壹步步走下過道，在眾人簇擁之下重重拍響手掌，揚聲道：“在座各位身上還有剩余次數的人，請統統到舞臺上列隊站好！”
　　兵工廠成員雙手交疊著站在原處，沈默地望著人們接二連三地站起身。
　　那舞臺空間其實不大，容納幾十個人差不多就滿了。但眾人壹句異議也沒有，十分配合地魚貫走上了舞臺；他們緊緊地挨著彼此，盡量為後來的人騰出空地兒，即使有不小心磕著碰著的時候，也僅僅是報以溫和理解的壹笑。
　　就這樣，舞臺上竟然也擠擠挨挨、密密麻麻地站下了壹百三十多人。
　　聽部下報上了人數以後，斯巴安呼了口氣。
　　他用壹只手松了松領子，露出了深藍衣領下壹線雪白，仿佛極地漂浮著冰雪的海洋。“諸位，”他輕輕壹笑，金發與白牙壹起在燈光下閃爍著亮光：“我想讓妳們知道，除了妳們之外，在我帶來的五十名部下之中也有壹部分人，身上仍然有剩余次數。”
　　這句話有點兒沒頭沒尾，但當斯巴安說話時，很少人會去質疑他、打斷他。
　　他瞥了壹眼仍然端坐在座席上的七八十人——離他最近的座位上，女歌手望著他的壹雙眼睛正在閃閃發光。他笑了笑，繼續說道：“但是……我想妳們也都清楚，我們這些用完了次數的人，必須要走了。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，不管我的部下們身上還有沒有次數，我都決定讓他們與我們壹同出發。在我們走後，希望妳們也能盡快趕回碧落黃泉中心區，在人多的地方繼續努力完成身上的使命。”
　　壹個少女打扮、面容卻上了幾分年紀的女人從人群中邁步走出來，向臺下眾人鞠了壹個躬。
　　“祝妳們壹路平安。我們完成使命後很快也會出發的，到時我們再聚。”
　　斯巴安慢慢點了點頭，目光在壹列列的部下身影上掃了過去。每壹個影子都站得筆直，壹動不動地望著舞臺，沒有壹個人露出了異樣。他轉過頭，對臺上眾人吩咐道：“為了避免有人混進了妳們中間去，希望妳們能互相確認壹下。妳們放心，已經被傳播過的人彼此接觸，身上次數是不會減少的。”
　　“互相確認”的方法很簡單：只要兩兩親吻壹次，確保所有人都被吻過，就能保證離開這個劇場的人都是“同胞”了。
　　壹百三十余人壹齊擠在舞臺上，不分性別地彼此親吻——老實說，這副場面是有幾分古怪的。林三酒遠遠站在入口大門處，望著舞臺上人頭湧動，壹時間竟也有幾分恍惚了：到底是哪兒不對勁呢？
　　當這壹百三十余人中，每個人都至少被親吻過壹次之後，他們就都“過關”了。“過關”的人們非常和氣，安安靜靜、秩序井然地從劇場裏離開了；當他們從這壹片山谷盆地中各自消失以後，由斯巴安和幾個安全部成員帶頭，將剩下的人編成了幾支隊伍。
　　到了這個時候，“互相確認”的辦法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。在斯巴安等幾人的安排下，沒有壹支隊伍能單獨行動，也沒有壹個人能離開別人的視線；當他確保了所有人都在他人的監視之下後，這壹行近百人就鉆進了兵工廠的直升機與空中列車裏，朝目的地出發了。
　　“這些人當中，”斯巴安倚在椅背上，懶洋洋地望著機窗外的天空說道：“有壹個……或者說至少有壹個人，是沒有被親吻過的。”
　　空中列車很長，此時正如同蛇壹樣在高空中蜿蜒前行；在引擎轟鳴聲中，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大清楚——林三酒擡頭掃了壹眼，卻正好瞧見壹個兵工廠成員飛快地從他的長官身上挪開了目光。
　　那是壹個瘦瘦小小的男孩，看樣子大概二十出頭，樣子實在算不上好看；空中列車裏很涼，他卻不住地扇動衣領，似乎想為自己的身體灌點涼風。
　　“不過沒關系。”斯巴安似乎什麽也沒察覺到，只是輕輕地笑道：“那已經不重要了……畢竟我們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。”
　　那瘦小男孩壹震，張了張嘴，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。
　　正如他的長官所說，那個沒被親吻過的人到底是誰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。林三酒微微壹笑，轉開眼睛，恰好與對面壹雙翠綠得驚人的瞳孔撞了個正著。在窗外天光之下，他那壹頭飄飄揚揚的蓬松金發，仿佛就要融化在太陽光芒裏了壹樣，耀眼得叫人幾乎不能直視。
　　“謝謝妳。”她朝斯巴安點了點頭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林三酒又壹次捕捉到了意老師隱隱約約的聲音，不知道已經在她腦海深處問了多少遍：“妳到……去哪兒？”
　　這個問題，她終於能回答了。
　　她朝後深深仰起了頭，嘴唇喃喃地顫動起來，感覺到從靈魂深處浮起來了壹個答案。
　　“香巴拉。”
　　林三酒輕得如同呼吸般的聲音壹落，整架空中列車裏的人都紛紛閉上眼睛，像嘆息壹般重復道：“香巴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