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37章 在廢址之前

　　原本她在這個世界上，是什麽人也沒有的。
　　林三酒沒有家人，沒有愛人，沒有兄弟姐妹，沒有任何壹個人始終坐落在她的生命裏；僅有的朋友也在她自己的人生中走著平行線。她後來想過很多次，她之所以迅速陷入了任楠的圈套，或許是因為她十分渴望陷進去。
　　做壹個獨立自主的人，與心裏知道她對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多重要，是兩碼事。
　　有太長時間，她只是生活在宇宙間壹顆塵埃上的壹顆塵埃上，在壹日日明暗交替的角落裏，想象著外面有多少行跡不同的生命，永遠也不會與她產生交錯。
　　然後，末日來了，將她送入了壹段新的生命裏。
　　她知道斯巴安壹直在尋找自己的那壹刻，就像是當她意識到禮包近乎絕望地需要自己、當她感到波西米亞像個小孩似的依賴在她肩上、當她知道自己像根絲線壹樣將人偶師系在人世間的時候壹樣，她體內好像還有壹個更小的林三酒，正在無法自制地戰栗顫抖。
　　林三酒感到有點慚愧。
　　她被人說過不少次，“是個好人”，可是好人會像她現在壹樣嗎？在Karma之力即將席卷世界、壹路上小道消息各種流言不盡其數的時候，好像只要擡頭聞壹聞，就能聞見地平線上壓過來的暴風雨了——在這樣的時刻，她卻從體內深處緩上來了壹口氣。
　　盡管還有各種未知的陰影和不安，但是至少現在看起來，壹切零件都在按部就班地運轉，她所渴望的似乎也越來越近了。
　　只不過，只要自己和朋友們好好的，外面的世界不管迎來什麽災難也不重要了，這不是有點太自私了嗎？
　　當然，她沒有把這份心情跟人偶師分享——何必自取其辱呢。
　　“兵工廠廢址就在下壹站，”
　　公共飛船上的廣播忽然響了起來，打斷了她的出神。“在這裏下船的乘客請註意，兵工廠廢址如今依然屬於是兵工廠的私產，處於兵工廠的嚴密掌控下，觀望時切記不要越過警戒線。”
　　林三酒心臟砰砰壹跳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，打開了獨立客艙的門。往外走的壹路上，有好幾個客艙裏的乘客也都出來了，不過真正要下船的，似乎只有她壹個人；其他人都圍在飛船中段的窗戶附近，似乎打算能從空中瞧壹眼如今被拋棄不用的兵工廠原址。
　　不過不巧的是，此時這壹艘公共飛船上的視野受了很大影響，因為與它平行著緩緩前行的，是另壹“片”通體漆黑的飛行器——至少十來個黑色方格，每個都足有壹間臥室那麽大，星羅棋布地占據著壹小片天空，以統壹壹個速度跟在公共飛船旁邊，前後進度絲毫不亂，仿佛隱含著自有的壹套排布邏輯。
　　……人偶師到底口袋裏有多少古怪東西啊？連他的飛行器具都叫人看不明白。
　　林三酒嘆了口氣，踏上了通往地面的接駁船。讓人偶師坐個短途飛船，他還勉強可以忍受；可是前往兵工廠廢址的長途公共飛船壹路走走停停，要花上兩三天工夫，他是絕對不肯屈尊與林三酒壹起擠在僅有茶桌那麽大的客艙裏的。
　　“那我也可以上妳的船，”林三酒當時提議道。
　　“僅容壹人。”人偶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，說。
　　占地那麽大的壹套玩意，到頭來就能裝下壹個人？林三酒吞回了狐疑，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給自己買了壹張票。她壹路上張望了不少次，怎麽也瞧不出來這套飛行器具的原理，引擎在哪？部件之間怎麽聯系起來的？
　　“還不趕緊下來，”
　　她此時仰頭看了看天空中那壹片黑色方格，收回目光，咕噥道：“都到地方了，還得我請怎麽著。”
　　在數百米之外，是壹道高高的金屬墻，遠遠向兩側綿延出去，在目力即將到達盡頭的時候，它好像也才到達了盡頭，繞向後方，包圍起了想必十分廣闊的壹片地域。
　　這道高得令人心生敬意的鐵灰色金屬墻，應該是在兵工廠放棄使用這壹處據點後才立起來的，連原本的出入口也壹起被封在了墻後——目光越過墻頭，還能隱約看見高高低低的幾個建築頂部，模樣風格與她在碧落黃泉看見的很有幾分相似。
　　對兵工廠廢址心存好奇的人不少，附近甚至還有幾個壹邊踱步壹邊照相的觀光客；不過兵工廠余威仍在，即使是再好奇的看客，也沒有壹個靠近“警戒線”的——所謂警戒線，就是在鐵灰金屬墻前攔起的壹道白色繩索，看上去似乎擡腿就能邁過去。
　　林三酒又看了壹眼天空。公共飛船已經走了；而人偶師的那壹套黑色方格好像還浮在原地，壹動也沒動。
　　“……並不是受到敵襲才放棄的，”
　　她回想起了自己去打聽情況的時候，從“十萬世界移轉夢”中獲得的情報。那條介紹不長，但相關評論回應卻排出去了好幾百條。
　　“自從兵工廠碧落黃泉分部遭到敵襲以來，兵工廠似乎就壹直沒有擺脫掉纏身噩運。在失去了最大的碧落黃泉分部後不久，緊接著又有幾家分部，包括Karma博物館在內，都被緊急清空了人員、設備與財產，放棄了仍舊完好的大片生產設施，只立起了高墻，成了禁止進入的空地。至於兵工廠這麽做的原因，十二界內眾說紛紜，始終沒有壹個定論……”
　　不管兵工廠出於什麽原因撤離關閉了分部，他們顯然沒有完全放棄自己投入了這麽多資源才建設起來的地盤。
　　此時離得遠，林三酒看不清到底有什麽防護措施能攔住壹整個世界的進化者——空了的兵工廠，也仍有極高的洗劫價值——她之所以在大白天裏光明正大地走近廢址，就是為了來踩點探明情況的。
　　而且人偶師以前曾經與兵工廠有過合作，他自己又見多識廣，就算他不肯與她壹起潛入兵工廠，只要肯伸頭替她看幾眼，恐怕也能看出壹些林三酒看不出的名堂和手段……說到這個，人偶師怎麽還不趕快落下來？
　　林三酒皺起眉頭，從空中收回目光，忽然想起了什麽，趕緊從卡片庫裏抽出了壹張卡；卡片在她手裏化成了【eBay】的紅色塑料字母。
　　她自己的那壹個，因為要追溯宮道壹下落，她已經給了人偶師；人偶師倒是在這種地方挺公平，把他的【eBay】換給了林三酒——這其實不僅是出於公平，畢竟兩個人都有【eBay】，才意味著他們能夠通過更隱蔽便捷的方式取得聯系。
　　……比如說現在。
　　那行文字平鋪直敘，簡單得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　　“我剛剛得到宮道壹的下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