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6章 喜悅和溫柔

　　當林三酒驀然舒展手臂，向“波西米亞”抓去的時候，後者竟然沒動，也沒慌。
　　她歪著頭，眼睛水亮，神色又安然又穩當，好像想看看林三酒抓她是要幹嘛，要是被抓疼了，還會理直氣壯地罵壹頓人似的——她怎麽可能不是波西米亞呢？
　　或許壹切都是副本造成的假象……
　　或許這個副本的真相，就是讓人自相殘殺。
　　林三酒心中壹角與手上攻勢忽然壹起軟了，半途就流瀉了力氣，不像要抓人，反而像是要去拍拍對方肩膀。正是這壹慢，讓她聽見那男人喊道：“別碰！”
　　別碰“波西米亞”？
　　即將碰上“波西米亞”的肩膀之前，她的手急急向上壹擡，從“波西米亞”身邊重新拉開幾步距離。她盯著那壹個無論怎麽看都是波西米亞的人，眼睛不敢挪開，喝問道：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　　“別碰它，”那男人喊道，“它對任何攻擊都是免疫的，妳越與它接觸，它吸收的就越多……”
　　吸收什麽？
　　“妳幹什麽呢，妳鬼上身了嗎？”波西米亞皺著眉頭，語氣又急又快：“妳盯著我的那個眼神，我跟妳說，就不像個正常人。妳別不是又需要妳媽給妳開個瓢？”
　　林三酒壹顆心直落回了肚裏——這肯定是波西米亞吧？除了她和人偶師，還有誰知道自己被開瓢的事？
　　這麽說來，不對頭的說不定是那男人……
　　林三酒與“波西米亞”是在同壹時間，朝他轉過頭去的。
　　那男人的目光壹碰上“波西米亞”，登時瑟縮了壹下，臉上後悔得好像恨不得把舌頭吞下肚才好；他盯著腳下地面，喃喃地說：“是她自己意識到的，我沒告訴她……”
　　“既然都開完獎了，”粉紅裙女人也半低著頭，避開“波西米亞”不看，說：“就趕緊結束副本吧，我們要出去了。”
　　開獎……
　　林三酒的思緒和目光，壹起落在開獎圓圈中的木質人體結構模型上。
　　它光溜細長，沒有五官毛發細節，與剛才鏡中驚鴻壹瞥之下看見的“石膏人”，還真有幾分相似。
　　再壹看，瘦小少年、夫妻倆、黑長發……人人臉上都是相似的神色：壹副明明知道不對勁，卻不肯或不敢說出口，心中充滿提防和畏懼，面上還要強裝若無其事的樣子。
　　林三酒知道自己是在騙自己，她只是實在騙不下去了。
　　“我們之中有人知道，有人不知道”、“伴隨在人身邊，人卻意識不到”……她是沒法猜到提示答案的，因為她剛才就是人群中那個“不知道”、“意識不到”的人。人體結構模型代表的是什麽，她終於完全明白了。
　　不管那東西是什麽，都惹錯了人——對所有攻擊都免疫，那麽不攻擊不就行了嗎？
　　她慢慢走到“波西米亞”身旁，那壹頭金棕色的厚卷發，被陽光曬出絲絲縷縷金亮的波浪。如果伸出手，她肯定也會摸到波西米亞的長發吧？
　　“妳們不用害怕。”
　　林三酒看著外衣上的大片刺繡，壹圈圈的亮珠和細繩，袖口流蘇下屬於波西米亞的手。不管是模樣、聲音，神情還是氣息都如此逼真鮮活，竟然卻是壹個走不過“人行道”的東西。
　　她向庭院中眾人慢慢說道：“我不知道這是什麽，但我想妳們之所以壹直假裝若無其事，是因為它對所有攻擊都免疫，妳們怕惹禍上身吧？”
　　庭院中靜了壹刻，甚至連副本生物女士也沒有開腔宣布副本結束，要給她壹點時間把事情處理完似的。
　　“波西米亞”非常平靜，好像下壹句話就會是“妳看什麽呢”。
　　林三酒的目光掃過庭院時，在那男人臉上停留了好幾秒，慢慢說道：“我說過會替妳解決妳的顧忌，自然能說到做到。等我解決了她……它之後，最好把事情都壹五壹十給我說明白。這壹次，我沒有耐心再猜了。”
　　好幾個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　　不用問，他們想問又不敢問的那句話，應該是“既然對任何攻擊都免疫，還怎麽解決”。
　　林三酒向眾人笑了壹笑，輕輕將手搭在“波西米亞”的肩頭上——那男人沒忍住，倒吸了口氣。
　　她不知道“波西米亞”會吸收走什麽東西，林三酒與它相處的這段時間，好像也沒感覺到異樣；但是有壹點她可以確定，“波西米亞”不可能從壹瞬間的接觸中，就把能吸收的都吸收幹凈。
　　而她只需要壹瞬間的接觸，就夠了。
　　當“波西米亞”驀然被種子能力壹口咬住的時候，它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。
　　作為壹個不容錯認的人形，種子能力恰好等於是它的天敵，還是壹個以前從沒遇見過的天敵——它勃然爆發的怒意、恐慌和抵抗，讓那壹張屬於波西米亞的臉頓時歪了壹半，下巴彎彎曲曲地伸向林三酒，好像壹條黏在她手上的口香糖，又被扯長了。
　　僅憑這壹點，林三酒就想用種子能力把它活活捂死。
　　在它徹底消失之前，有壹剎那，它終於不再是波西米亞了——壹片白色模糊，扭曲著被吸入了林三酒的手掌；壹眨眼間，地上已經空空蕩蕩。
　　眾人都傻了。好幾秒鐘，庭院裏壹片寂靜。
　　那男人結結巴巴地，第壹個開口了。“那……那個東西呢？”
　　“不會再出來了，”林三酒緊緊地攥著那只手，克制住了壹瞬間想要將它重新放出來，再看看波西米亞的沖動。“妳現在可以告訴我，它究竟是什麽東西了吧？”
　　“等壹等，既然大家沒有問題了，那麽本次販賣會也該結束了。”副本生物女士好像也松了口氣似的，拍了拍手說：“請從庭院大門口離去……什麽？物品順序？”
　　那對夫妻似乎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失敗的事實，妻子正小聲找主持人問話。那副本生物女士笑了笑，示意她跟隨眾人離開，說道：“這壹點，就請妳們自己討論吧。”
　　等眾人從副本裏重現出身形，再次壹腳踏回了空白世界中後，那個男人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似的，走近了林三酒身旁。
　　“原來妳、妳也看出來中獎物品是以時間順序排列的了，也是，所有提示的答案都可以是時間，也是與時間有關的東西。”現在輪到他神色尷尬了，咳了兩聲說：“那個……剛才謝謝妳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剛才根本沒看出來物品有時間順序——聽他這麽壹說，這才恍然意識到，攤位上的物品都來自副本生物女士生命中的不同時間段；人體結構模型是大學時用的，所以排在第壹個，工作日誌是人生最後階段用的，自然是第三個。
　　盡管她壹點兒也沒想到中獎物品具有時間順序，但她剛才卻聽副本生物女士說了不少閑話；聽過之後，幾乎是自然而然的，她覺得工作日誌就應該是最後壹個。或許該感謝她的敏銳直覺吧？
　　“我確實拿到了壹直以來都挺想要的東西，”那男人沒話找話地說，“啊，對了，我叫康斯，妳的名字是……”
　　“林三酒。”
　　“幸會，幸會。”在沒了顧忌之後，康斯原來卻是壹個話很多的人，“那個，希望妳別怪我啊，我是很想提醒妳的，但是我不能說。妳身邊的那個雪白人，其實不是壹個生物……”
　　“那是什麽？”林三酒問道。
　　不管是什麽，她尋根究底的勁頭已減弱了不少——自從真正意識到波西米亞其實不在之後，她連吸收了壹個什麽東西都提不起興趣了，問話也走過場似的。
　　“妳不是問我，‘他鄉遇故知’副本究竟有什麽倒黴的地方嗎，其實就是這個。”康斯揉著自己後脖頸，說：“‘他鄉遇故知’本身不是什麽危險東西，頂多就是有時候不生效，有時候會把妳敵人招來……但當它進入空白世界的時候，就會伴隨出現那個東西……‘人本’。”
　　林三酒從沒聽過這個名字，但這話卻壹下子叫她亮堂輕快了不少：原來不是“他鄉遇故知”本身的問題！這麽說來，它接下來應該好好發揮作用了吧？
　　“人本這個名字具體是怎麽來的，我也不清楚。它既非生物，也不是物品，應該算是末日世界中無法歸類的那壹種存在。”
　　這種存在，林三酒就親眼見識過不少——漫步雲端煙霾層下的紅磚墻人形，以及她體內黑霧腎的主人，全是沒法歸類，不知該怎麽認知的東西。
　　康斯轉過身，比了比二人身周無窮無盡的空白。
　　“壹旦空白世界裏出現了‘他鄉遇故知’副本，幾乎百分之百，附近肯定會存在人本。人本最愛的地方，就是空白世界了。當它活動在空白世界裏的時候，妳根本看不見它。我們就像白紙上的壹滴色彩，人本就是白紙中的壹塊白紙。只有當它跟著妳進副本的時候，我們其他人才能看見，妳身邊跟著壹個雪白的人形……”
　　“等壹等，”林三酒壹楞，問道：“也就是說，在妳們眼裏，它始終是本來模樣？只有我壹個人看它時，才以為它是我的朋友？”
　　“它生效後，所影響的目標就不會再繼續增加了。”康斯點了點頭。“我可以給妳看看十五分鐘之前，我眼中的那壹幕。”
　　也不知是能力還是物品效果；當他舉起雙手，在空中壹抹時，就出現了壹幅庭院與篷子的畫面——正是剛才的副本。
　　從當時康斯的角度上，正好能看見篷子下那壹個高高的側影。黑色背心，野戰褲，壹頭長得過肩的亂蓬蓬頭發……林三酒壹手握著工作日誌，半轉過身，正在與緊挨著她的壹個雪白石膏人形小聲說話。
　　她看著它時，眼裏滿是喜悅和溫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