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5章 三場夢

　　只需壹眼就能看出來，電視屏幕上正在說話的那個男人，絕不會是夢境中壹個普通人物角色，而是壹個進化者。
　　他站在高臺上，身上帶著壹股進化者常年廝殺冒險的血腥氣，在幾個政府工作人員的簇擁對比之下，看起來鮮明得仿佛牛奶裏的壹滴墨。當鏡頭拉近時，林三酒甚至還瞧見了橫跨過他額頭的壹條長長傷疤——那壹看就是在廝殺搏鬥中留下來的刀痕，皮肉外翻，又因愈合而凝固住了。
　　難道在夢境劇本連接以後，這家夥就頂替了自己夢中的奧夜鎮長？
　　林三酒壹邊想，壹邊回頭飛快地掃了壹眼，這才突然吃了壹驚。
　　她僅僅是往電視屏幕上看了幾眼的工夫，花生鎮中似乎再次跳過了壹段漫長日子，與剛才排隊時又大不壹樣了。
　　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，花生鎮鎮民好像都要在每天早上六點鐘來匯報，晚上九點鐘做登記。他們仍然像剛才那樣排隊朝黑山緩緩走去；只是不論男女，每壹個人身上都穿著款式壹模壹樣的衣服，唯有色彩各不相同，顏色鮮艷濃烈得甚至叫人感到刺眼。
　　艷粉紅、濃寶藍、熒光黃……種種顏色，把花生鎮居民的臉色襯得沒有壹點兒人色。站在林三酒身邊前後的，還是剛才那幾張熟悉的面孔；不同的是，他們壹個個忽然肥壯了起來，撐得衣扣都快崩開了，渾圓下巴疊成好幾層搭在胸口上。天氣仍然陰冷，但每壹個人的額頭上、鼻尖上、人中上，都掛著壹層汗珠。
　　林三酒成了人群中最纖瘦的壹個，連遠處壹個七八歲小孩，瞧著都比她圓滾滾地胖壹圈——看見那小孩，她才發現人群中的孩子多得叫人驚奇；數不清的壹個又壹個肥胖小孩，正在大人的腿間腰旁鉆來鉆去。與他們的父母壹樣，他們也滿臉紅光，跑上幾步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。
　　她擡頭看了壹眼。
　　清晨的日光始終如壹，而那壹座漆黑的、光滑的山，卻似乎比印象中高漲了數十米。它在四周投下了更龐大的壹片黑影，每壹個衣著鮮艷的人走進那片黑影裏時，都會昏暗下去，像幽魂壹樣被吞沒了色彩。
　　他們仍然和多年前壹樣，用天靈蓋緊緊抵住山體，在“咕嘰”、“咕嘰”的聲音裏被吸吮著。
　　端著槍巡視隊伍的鎮警比剛才足足多了幾十名，密密麻麻站在馬路兩邊，盯著每壹個來匯報的居民。
　　林三酒目光梭巡壹圈，想尋找壹條沖出去的路——她如今身在夢中，能力起伏不定，如果貿貿然離開隊伍的話，很有可能應付不了那壹架架槍口。在夢境副本中若是受了致命傷，那麽現實裏也很難活下來了。
　　“今日的早飯真是太豐盛了，”當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，她不由神經壹跳，循聲望了過去，花了好幾秒鐘才認出來說話的那黑發女人正是長了些年紀的約瑟芬·路爾——她肥胖得叫人認不出來，草綠色的上衣被汗浸濕，半透明地貼在她肥厚的後背上。
　　“真感謝奧夜鎮長，物質太富足了，太幸福了。”她壹邊抹汗，壹邊對身邊的男人說道，“匯報完了又會餓的，壹會兒回家妳想吃什麽？今天還得吃七餐呢，得好好計劃才行……噢，再來壹頓煎培根和雞蛋卷吧！”
　　她是附近唯壹壹個說話的人，雖然因為肥胖而喘息著，聲音卻洪亮得意。她的新丈夫，壹個沈默的長臉男人，壹言不發地聽著，兩腮上的肉沈得已經墜了下來。
　　林三酒望著約瑟芬壹楞神的工夫，馬路上遠遠走來了壹個剛剛匯報完的中年女人。她面色蒼白、汗如雨下，壹手抱著壹個孩子，壹手舉著壹根巧克力棒；她用牙撕開包裝的樣子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猙獰——巧克力棒才壹露在空氣裏，立刻被她幾口吞吃幹凈了，仿佛餓得狠了，差點咬著手指。
　　也不知道為什麽“匯報”這麽消耗體力，每壹個顫顫巍巍從黑山前站起身的人，腳步都搖搖晃晃、十分虛浮，眼睛裏閃著狼壹般的餓光。
　　林三酒看了壹眼路邊那壹排排全副武裝的鎮警，在那中年女人朝這個方向走來時，忽然踉踉蹌蹌地沖出了隊伍，壹副即將要昏過去的虛弱樣子——就在幾個警察沖她揚起槍口，半信半疑地喊了壹聲“妳怎麽了？”的時候，那抱孩子的中年女人正好也走近了，急急忙忙地剎住了腳步。
　　說時遲那時快，林三酒驟然從原地撲了上去，壹把抓起那孩子衣領，將他搶在了懷裏。她體內力量時強時弱、如同電壓不穩似的，壹發力就叫她壹陣陣頭腦暈眩；忍著難受，林三酒死死箍緊了孩子，在附近眾人驚呼聲中急急沖入了人群裏。
　　“開槍我就殺了他！”
　　她單手攥住那孩子的喉嚨，聲嘶力竭地威脅道。進入夢境以來她第壹次試圖使用能力，結果叫她心涼的是，自己壹連叫了幾次，卻發現那把獵刀始終出不來。
　　孩子大概只有壹歲多點，卻肥胖得叫人抱著都吃力了。他也不掙紮、不哭，若非還有呼吸，就仿佛壹塊死肉。林三酒盯著對面的鎮警，見他們果然有點兒猶豫起來，立刻朝那中年母親吼了壹聲：“妳過來！”
　　她本意是要將那中年母親當作人質的，誰知那女人面色壹僵，不但沒有過來，反而噔噔連退幾步，躲去了鎮警身後。
　　“妳不過來，我就殺了妳兒子！”林三酒不得已，又喊了壹句。
　　那中年女人瞥了小孩壹眼，仿佛是瞥過了路邊壹個消防樁。
　　林三酒不再喊了——因為即使是養的壹頭家畜遭了殃，恐怕也沒法比那中年母親表現得更加漠不關心了。
　　“她不是我們花生鎮的人，”壹個肥肥白白的女警眼睛亮了起來，“是外頭混進來的恐怖分子！她竟然不知道孩子都是分配下來的！”
　　分配……？孩子？
　　林三酒壹楞，隨即忙喊道：“這孩子總歸是妳們鎮上的人吧！妳們如果還顧及他的命，就讓我現在立刻走！”
　　幾個鎮警對視了壹眼。
　　“奧夜鎮長有指示，”壹個面紅耳赤的老鎮警，拿眼睛掃了壹圈周圍鎮民，擡高嗓門喝道：“無論做出多大犧牲，堅決不給敵人留出壹寸陣地！”
　　當他朝周圍人望去時，林三酒已經意識到了不妙。接下來那短短的數秒，似乎壹下被放慢了、拉長了。周圍幾個胖子發出了壹聲喝，動作緩慢地朝她撲了過來；她在這個時候，壹擰身沖向了人群深處，手指同時從那個孩子身上松開了，將他扔了下去。
　　緊接著，在幾聲震耳欲聾般的槍響後，壹股硝煙味驟然濃烈起來。林三酒在大步狂奔中壹低頭，發現地面上被濺出了長長壹片血。她壹點點擰過頭去，正好瞧見那孩子的身體被子彈打得顫抖幾下，終於栽向地面。
　　那個中年母親沖上來幾步，盯著那孩子看了半秒。
　　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，林三酒的身體總算是清醒過來了壹點兒，給了她足夠的力量與速度撞開人群，在眨眼間就沖出去了遠遠的壹段路。風隱約送來了那壹個母親的聲音：“我養了壹年，他現在死了，那我這壹年的貢獻積分還算不算了啊？”
　　她腳下的速度再次快起來，身後又發生了什麽事，她已經聽不見了。她壹邊跑，目光壹邊在街道上梭巡，希望能發現壹輛沒有鎖上的車；然而叫她覺得意外的是，這壹個剛進來還充斥著汽車的小鎮裏，現在竟連壹輛車也沒有了，像是所有人壹起回歸了步行。
　　“抓住她！”
　　“抓住那個敵人！外賊！”
　　隱隱約約的吼聲，像遠方地平線滾動起來的悶雷。林三酒壹眼也沒有回頭看，趁著現在身體靈活自如的時候，循著記憶向著鎮政廳壹路狂奔。
　　或許是因為全鎮人都在黑山處匯報的原因，她這壹路上沒有撞見壹個人，順順利利地壹頭沖進了鎮政廳裏。她將兩扇大門“砰”壹聲在身後關上，四下壹掃正好看見壹柄掃把，急忙拿過來卡在門把手上，隨即轉身打量了壹下這座大廳。
　　鎮政廳寬敞漂亮得能叫人想起國家劇院。
　　她匆匆幾步，鞋底在幹凈透徹、能映出人影的地板磚上發出了吱吱摩擦響。正當林三酒要順著大廳中樓梯向上走時，那壹個柔和女聲又壹次猝不及防地響了起來，將神經正緊繃著的她給驚了壹跳：“提示，妳即將與另壹個進化者的夢境劇本相連接，請註意。”
　　又要與另壹個人的劇本連接了？這兒不是奧夜鎮長——也就是那壹個夢見了黑山的進化者所在之處嗎？難道之前與她劇本相連的人，不是奧夜鎮長？
　　林三酒壹邊壓下心中驚疑，壹邊飛快地沖上了樓梯。
　　她還不等跑完這壹截樓梯，只見頭頂上壹道木門被轟然擊破了；如同壹個小型炸彈被引發了壹樣，壹股激烈氣流裹著無數碎片壹起從墻壁中噴了出來。在這壹片爆炸後的碎片裏，還裹著壹個模糊不清的人影，“咚”壹聲摔在了地上。
　　林三酒止住腳步，戒備地掃了壹眼，發現那男人渾身刺青，顯然也是壹個進化者。
　　“去妳媽的，”奧夜鎮長的聲音帶著喘息，從房間裏響了起來：“妳給老子放了壹個什麽？”
　　那刺青男人勉強爬了起來，嗆咳幾聲，還不等說話，神情忽然壹滯。在房間內外二人同時安靜下來的這壹瞬間，林三酒浮起了壹個想法：他們也像自己壹樣，收到了劇本相連的提示。
　　因為幾乎是同壹時間，那個柔和女聲朝她也開了口：“提示，妳現在已與另壹個劇本相連接了，請註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