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7章 過去與未來

　　在鹿葉完全停住腳以後，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幾乎兩秒鐘之內，就被林三酒甩得徹底看不見了。
　　“幹得好，她看起來簡直快哭了！”靈魂女王興高采烈地叫道。“我看她好像又掉頭回那個賽區裏了，妳記壹下位置，等壹會兒比賽完了我還要過來……”
　　“不許穿她！”林三酒在沈重的喘氣裏喊了壹句，額頭上、臉上到處都是汗，刺得她眼睛疼極了。她幹的事兒已經有點對不起那個小姑娘了，至少得暗中保證住她的安全才行；她壹邊全力向前跑，壹邊囑咐女王道“妳看著點兒時間！”，壹邊將【孩童用玩具火箭】套上了身。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只是壹件模仿品的原因，【孩童用玩具火箭】看起來就是壹個白色的塑料殼；往身上壹套、露出頭以後，正好看見下巴前方的塑料殼上，有三個調節速度的轉鈕。
　　“等等！”原本被扛在肩上的靈魂女王差點被火箭給擠下去，忙拽著塑料殼重新趴回了林三酒的後背上——幸虧壹只靈魂比人類輕得多了，要不林三酒非要讓它絆倒不可：“好了，妳加速吧，我看那玩意馬上要追上來了！”
　　看準了前面跑道方向，林三酒應了壹句，閉上眼轉開了最高檔，在心裏數了壹秒。
　　……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麽痛苦的壹秒鐘。
　　當那壹秒鐘結束的時候，林三酒的臉都歪了。
　　她自己也不知道，她早已滿臉涕淚交加——露在外面的皮膚已經全木了，加上林三酒歪斜不能自主的臉部表情，看起來簡直像是中了風；過了足足好幾分鐘，她才終於慢慢地緩過來了壹點，眨了眨眼，在淚花裏意識到自己的眼皮剛才竟然被吹開了。
　　靈魂女王的模樣更慘——林三酒加速時它正要張嘴說話，這壹秒過去以後，人皮囊上的口部頓時被吹裂了，壹路裂到了耳朵後頭，露出了裏頭幾乎要被風幹了的肉塊，再想說話時，才發現壹個字都說不出來了。
　　好在壹人壹蟲的苦到底沒有白吃。
　　這壹百公裏，壹下子就幫她們把所有的選手都甩在了身後，更別提緊追在後的“時間”了；只是方才壹馬當先的領頭選手們也不容小覷——只是歇了壹會兒的功夫，他們就再次出現在了林三酒的視野中，並且正在迅速朝她接近。
　　林三酒揉了壹把臉皮，看了壹眼身前無窮無盡的跑道，暗暗罵了壹聲。
　　“這破比賽沒完了？到底哪兒是終點？”她壹邊說，壹邊打開了最低檔，再次提起腳，借助著火箭的推力朝前方跑了出去——最低檔的速度，只能給她起到壹個加成的作用。
　　剛才不停還好，停了壹會兒再往前跑的時候，林三酒就覺得自己的骨頭疼得幾乎都要碎了，好像每邁出去壹步，骨頭碎渣子就順著腳後跟漏出去、灑了壹地，跑起來步步鉆心——
　　靈魂女王忽然發出了壹陣尖尖幹幹、不知所雲的叫聲。
　　“什麽？”林三酒花了老大氣力，才問出了這句話。
　　大肉蟲子剛才被風吹幹了，失去了黏液以後，肉塊轉不靈活；亂七八糟地嘶叫了壹陣子以後，它才總算又擠出了壹句人話。
　　“後、後面有人叫妳，”它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怪，“剛才的第壹名，在後面壹直對妳招手。”
　　林三酒回頭壹看，果然看見遠處有壹個小小的黑影正朝她不斷擺手。她在心裏掂量了壹下自己和時間的距離，關掉火箭慢下了步子——第壹名不愧是第壹名，她剛慢下來沒有壹會兒，那人就追了上來，遠遠地向她叫了壹聲。
　　“嗨，”壹直保持領先的17號選手，是壹個棕色皮膚的男青年；他壹頭爆米花似的頭發在半空中炸著，還戴了壹副大大的防風眼鏡，看起來早有準備。相比之下，雙眼通紅、壹臉眼淚的林三酒看起來要狼狽多了——“妳是新人吧？”那男青年笑道。
　　“對……”
　　17號選手喘著氣，伸手抹掉了手背上壹個圖案，速度登時慢了下來。“我壹、壹猜妳就是新人！這個塑料火箭，妳不要再用了……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林三酒皺起了眉毛。
　　“第壹名離時間越遠，時間加速就越快，”17號選手粗重地喘著每壹口氣，像只破風箱壹樣，“妳剛才突然來這麽壹下，後面的時間立刻都瘋了，壹下子吞掉了好幾個選手。”
　　林三酒面色登時白了。
　　“咳、咳……”17號選手喘著氣擺了擺手，“別往心裏去，被吞掉的那幾個落在最後，遲早都是要死的，只不過是早死晚死幾分鐘的區別罷了……我只是來告訴妳，別再莽莽撞撞沖到前頭去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半晌沒能出聲，臉色依然十分難看——即使她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。她看了壹眼後方選手的影子，但是離得太遠了，也不知壹開始跑在她身旁的那個大胡子是否還活著；過了壹會兒，她才啞著嗓子問道：“那……那妳剛才為什麽還要跑那麽快？妳如果慢壹點……”
　　“別搞錯了，”男青年不客氣地打斷了她，“我就算貼著時間跑，它也是要加速的！”
　　林三酒壹怔。
　　她使勁壓下了像藤蔓壹樣繞了上來的愧疚感，忙問道：“那個時間，到底是個什麽東西？那些被它碰上的人，又是怎麽回事？”
　　“顧名思義嘛，那就是時間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
　　“假如時間是獨立於這個世界的壹個維度的話，那麽妳度過的每壹秒中，其實都包含了壹個‘妳’。”17號選手顯然已經不知道向多少人解釋過這件事了，幾乎連想都沒想，就已經脫口而出：“很難理解嗎？妳把時間想象成在長寬高之外的壹條線嘛……想好了沒？這條線上往前走壹點，就是下壹秒或者下壹天……”
　　“我想好了，”林三酒不得不應了壹聲。
　　17號選手這才壹邊跑，壹邊繼續往下解釋道：“假如時間是單獨的壹根線，那麽從這根線上截取任意壹點，裏面都應該包含著當時發生的壹切……妳明白嗎？比如妳在三分鐘之前摔了壹跤，那麽把那壹個時間點單拎出來看，妳在裏頭就是摔倒在地的狀態……在那個時間點之中，妳永遠不會站起來，因為妳站起來是下壹個時間點的事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隱隱約約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，又問道：“這跟比賽有什麽關系？”
　　“咳，還沒想通？妳壹上這個跑道，就有了壹條屬於妳的時間線啦！從起跑出發時算起，妳這條時間線上的每壹個點，都化作了實體——就是那片光影——每壹個時間點，和時間點內的妳，都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妳目前所在的位置坍塌過來。”
　　大概是瞧林三酒半晌沒出聲，大概是思緒打了結，17號選手又道：“等到過去的妳追上了現在的妳時，所有的時間點就融合了……噢，對，就是會變成那種人肉火車壹樣的模樣……原來妳已經見過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依然有些不太明白，但是她決定留到賽後去想——她看了壹眼身後逐漸追上來的其余選手們，沖17號喊道：“妳怎麽會知道這麽多？”
　　“妳只要活過壹場比賽，再去石墻那兒查詢比賽詳情，它就全告訴妳了。”被另壹個瘦女人超了過去以後，棕色皮膚的男青年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壹桿筆，在手背上開始畫起了壹個圖案——他壹邊畫，還要壹邊看壹眼林三酒的火箭殼子，似乎正以它的外形作參考。
　　“妳知不知道終點在哪？”林三酒見他似乎又要開始認真跑了，忙問了壹句：“我現在是不會被時間趕上了，但我總得知道還要跑多久啊！”
　　“不會被時間趕上？”17號選手忽然壹頓，擡頭壹笑，“對了，我差點忘了妳是新人……目前跑過了時間的追逐範圍，不算什麽。接下來還有半程比賽，如果在接下來的半程比賽裏，妳還能繼續跑過時間，那才能真正活下來呢。”
　　“妳是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“妳看，”男青年壹指前方，“妳看到遠處那些參加拋鉛球比賽的選手了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瞇起眼睛張望了壹下，點了點頭。那群選手目前只是地平線上螞蟻壹般大小的影子，她根本看不出來他們是鉛球選手。
　　“加油吧，他們拋鉛球不只是為了拋遠，他們的目標是我們。”男青年近乎雲淡風輕地說了壹聲，又道，“接下來還要遇見弓箭比賽，射擊比賽，遊泳比賽……這麽說吧，奧林匹克裏所有的運動項目，相互之間都是互相影響，互相抗爭的。”
　　林三酒驚得說不出話，幾乎以為他在開玩笑——那男青年迅速在手上畫好了壹個卡通火箭，點點頭：“我要去前頭了，妳加油吧！時間過壹會兒也要追上來了。”
　　“等等——”
　　她才剛剛叫出了兩個字，17號選手就壹擺手，腳下猛然壹個加速，直直地消失在了前方——空氣裏只有他的聲音還在隱隱飄蕩：“記住，別再跑成第壹個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