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3章 六七！

　　六個月後。
　　夏日炎熱。
　　時間來到六七年五月六日，傍晚，新蒲崗塑膠花工廠。
　　李家城穿著西裝，坐在辦公室裏，背對著空調，額頭還是不斷在冒細汗。陽光從窗外射進室內，昂首望外望去，空氣壹陣晃動，好似水面波瀾。
　　“夏天太熱了。”
　　他簽完文件，放下鋼筆，覺得壹陣口幹舌燥，拿起水杯飲了壹大口涼茶。
　　車間內。
　　壹名工人戴著口罩，正在操作機器。
　　由於塑花是塑料制品，需要用鍋爐把塑料加熱，再加入顏料、滌綸進行塑形，塑形好的花片，工人會裝配上繃絹、皺紙、手工制成壹朵塑花。
　　整座新蒲塑花廠有三千多名工人，十幾個車間，每個車間燜著兩百多號工人。
　　工人們在高溫環境，每個人都渾渾噩噩，苦不堪言，況且，塑花制造是有毒氣的，長年累月，工人們早已染上肺病。這時壹名負責塑花熱熔成型的工人，站在操作區上，突厥頭昏腦袋，壹頭就載倒到樓梯下。
　　“大埔仔！”
　　“大埔仔。”
　　工人們壹陣驚呼，紛紛上前將工友扶起，只見工友渾身大汗，虛脫無力，就剩下半口氣了。
　　“李老板。”
　　“又有壹名工人中暑昏厥了。”行政秘書推開房門，急匆匆的出聲匯報。李家成聞言長嘆口氣，臉上浮現肉疼之色：“馬上把工人送到醫館，醫藥費由公司報銷。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秘書點頭，又道：“這是入夏後第四起中暑病例，是不是考慮給車間多安裝幾臺風扇。”
　　“好。”
　　李家城思量壹陣，自忖天氣確實熱，買電風扇可付醫藥費劃算多了，再這樣下去裝空調都行。
　　之前工廠人不多，管理起來方便，中暑的事情少，現在隨著塑花生產量加大，人員翻了幾倍，生意雖然變好，但是管理難度也開始上升。手下有三千多人討飯吃，要把壹個個餵飽可不輕松。
　　他也算壹個“大老板”了。
　　“再給員工們煮涼茶，每天中午兩點壹人發壹碗解暑。”李家城喝著水道。
　　“好。”行政秘書鞠躬點頭，心道大老板真是個有良心的商人。
　　十分鐘後，李家城忽然聽見廠區傳來壹陣吵鬧，心煩意亂的來到窗戶前看了眼，卻見到三百多人已經聚集在廠區，幾個工人扛著壹個擔架，擔架上的人已經蓋上白布。
　　他見此情景心臟突然壹陣狂跳，想起上壹回工廠被燒的事，連忙拉開門打算親自去處理，路上卻撞見跑回來的秘書。秘書臉色焦灼：“老板，中暑的大埔仔暴斃了。”
　　“幾個工長帶頭鬧事，要求給大埔仔賠償。”
　　李家城壹言不發的走下樓，神色緊繃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大佬，新蒲崗塑花廠發生工鬧事件，近五百名塑花廠員工罷工，為中暑暴斃的工友申討賠償。”顏雄敲開門匯報：“九龍區刑事組打電話來，問妳管不管。”
　　“新蒲崗？”
　　這裏位於九龍區黃大仙地段，距離新界比較近，許多新界鄉民都在此打工。
　　何定賢近段時間籌謀的已經差不多，不僅把商、政、金融方面好，還暗中協助佐派的工聯會擴大力量，在九龍區、新界的工廠拉攏了不少工人力量。
　　這壹招在佐派眼裏，無疑是近親內地的表現，導致佐派對他感官好了很多。
　　“那就是長江工業的廠子咯。”
　　他嘴角勾起壞笑。
　　顏雄笑道：“是，新蒲崗是長江工業總部，擁有全港最大的塑膠花生產線，除了長江工業，其它塑花廠也湊不出五百名工人。”
　　“管！”
　　“港島出了事，警隊當然要管，但不是幫靠洋行起家的二鬼子，是幫辛苦勤勞的工友們。”何定賢知道發起進攻的機會已到，壹點都不帶猶豫，出聲道：“妳打電話給黃大仙警署，讓他們維持好秩序，合理處置工人聚集。”
　　“千萬別卷進去。”
　　“yes，sir！”顏雄立正敬禮，知道本次事件不是壹個黃大仙署可以管的。
　　“下去吧。”
　　何定賢揮了揮手，坐回椅子上，等到顏雄離開之後，才親自給工聯理事長楊光打去電話：“楊理事長，新蒲崗有工人暴斃妳知道嗎？我已經讓警隊派人過去先保障工人們的安全，工聯會有什麽打算？”
　　楊光坐在辦公室裏，表情凝滯，帶著北方口音：“我也是剛收到消息，正打算帶人趕到現場，工聯會有職責保障所有工人的合法權利。”
　　“好。”
　　“只要是對民族，對工人兄弟有利的事，我何定賢都全力支持。”他用力拍拍胸膛，十分堅定的道：“妳放手去做吧。”
　　楊光立即心領神會：“多謝何生。”
　　他工聯會的影響力就是依靠警隊壯大，雖然沒有跟何定賢是合作關系，但毫無疑問是要為何定賢做事的，不管是為了爭取支持，向北方邀功，還是做大工聯，在港島混壹個議員。
　　與何定賢都是切割不開的關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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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我可以答應給大埔仔補償，但只能開出五千塊的價碼。”李家城站在人群前，堅定的道：“往後會給車間多配空調，發放防暑物品，請大家放心。”
　　“再有中暑的事發生，我會第壹時間讓人送往醫院，醫藥費全包。”
　　幾名工友振聲道：“兩萬！”
　　“兩萬！”
　　“去年有壹名鬼佬在上班路上被車撞死，公司都賠了兩萬，大埔仔活活熱死在車間，怎麽就只賠五千？”壹個工人上前激動的道：“要按照統壹標準賠！”
　　“對！”
　　“華人鬼佬要壹視同仁！”
　　工人們七嘴八舌，十分吵雜。
　　越拉越多的工人走出車間，整個塑花廠已經進入罷工狀態。
　　李家城心裏焦急，知道工人們提的是去年長江地產壹名洋人項目組長的事，可洋人會找律師打官司告他，工人們又不會，法官會按洋人的標準判賠金額，也會按照華人的標準判。
　　華人和洋人在法律上就不是壹個標準啊。
　　他出聲喊道：“五千塊是九龍工廠所有老板的統壹價，如果大埔仔家裏有困難，有老人要養，有孩子要讀書，我可以再個人支持壹些，但是賠償金就是五千港幣，多壹仙都沒有。”
　　“塑花工廠這麽賺錢。”
　　“那也不關妳的事！”李家城眼神壹瞪，如狼似虎。
　　照以往，工人們到這時就該害怕、讓步，再默默承受，可不知何時開始，工人變得有些不壹樣，壹名工長破口罵道：“勞工價值來來自工人，妳不過是個投機倒把的資本家！”
　　“幹妳娘。”
　　“妳賺的每壹分錢都是吸我們的血，吃我們的肉。”
　　這段話立即引來許多工人的贊同，馬上有人噴了口唾沫到李家城臉上：“呸！”
　　“萬惡的資本主義。”
　　李家城十分驚恐，來不及擦拭掉唾沫，躲到秘書背後，眼神裏充滿不安。因為工人們口中的言論，已經不僅是單純為錢，而是帶著佐派的政治思想。
　　如果工人們認可這種政治思想的話，可是會扒了它的皮！
　　“阿軍！”
　　“是不是有人在背後組織……”他在保安幫助下脫離人群，秘書在旁滿頭大汗，搖搖頭道：“應該沒有，是偶發事件，不過，聽說最近很多人在上佐派工聯會的夜校。”
　　“工聯會？”
　　李家城知道這個組織，但記憶中卻是壹個毫無影響力，在臺面上擺件的形象組織，怎麽忽然在工人內有這麽大影響力？
　　“壹視同仁！”
　　“合法賠償！”
　　“壹視同仁！”
　　“合法賠償！”
　　李家城的荒亂逃離，讓工人們的情緒更加激昂，工人們開始大聲呼喊口號，更有人道：“遵從勞工法，發放高溫津貼！”
　　“高溫津貼！”
　　“高溫津貼！”
　　這壹提議立即獲得了全體工人的支持。
　　“嘀嘀嘀。”
　　這時壹陣警哨聲響起，黃大仙署三十名刑事組員，八十名軍裝組員抵達現場。警員們到達的第壹件事就是將工人與辦公樓隔開，避免工人從抗議演變為暴行。
　　隨後，工聯會理事長楊光抵達現場，代表工人前來與李家城交涉。
　　李家城聽完楊光的話，眉頭緊蹙，目光帶著威脅：“楊理事長，九龍新界最不缺的就是人，樓下的人不想幹，多的是人幹，高溫補貼的事情不用談。”
　　“要是連高溫補貼我都發，冬天是不是要低溫補貼，雨天是不是要水天補貼？我是出來做生意，不是出來做善事的。”
　　楊光感到十分憋屈：“港島許多公司都有高溫補貼，他們還只要坐在辦公室裏上班，為什麽在工廠裏流血流汗的工人們不配有？”
　　“洋人愛發是洋人的事，我是華人，華人工廠沒有壹間發高溫補貼的。”李家城理直氣壯。楊光勸道：“今天勞資糾紛是在塑花廠爆發的，不如李先生就帶壹個好頭，做第壹位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這個工聯會到底合不合法？”李家城雙手揣兜，審視著他：“現在下去要他們散開，我賠大埔仔兩萬，下個月每人加薪十塊，他們要是不肯散開，點壹個名，趕壹個走。”
　　“回鄉下種地不用曬太陽。”
　　李家城彈了彈煙灰，楊光起身離開，到樓下把李老板的話轉達給工人，工人們壹陣沈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