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6章 玄牝傾天，紅塵如夢萬事空（上）

　　東方蘭臺宮，李靜洵和蘭臺神君對坐連池畔飲茶。
　　碧波蕩漾，紅蓮搖曳，清幽的蓮香撲鼻而來。
　　“師姐，我拖著不飛升，恐怕撐不了多久。那時我等在人間的同輩便只剩您壹人。您還不考慮證道嗎？”
　　李靜洵當初的宏願可比姬飛晨簡單多了。八大天洲融合後，九州鼎立的局面已經完成，李靜洵便將宏願功德的另壹半拿到手。如果她願意，可以效仿蘭臺神君證道。可她遲遲壓著自己的修為，仍維系在天仙巔峰。
　　女仙笑著婉拒：“還差壹點。當初九靈元妃證天神道業時，曾與天下眾生結因，還要在人間了卻這段因緣。”
　　俊美的男子不贊同道：“師姐在人間施惠眾生，濟世救人千載，什麽因緣也都還了。妳之所以不離開，是因為他嗎？”
　　雖然九大天宮開辟後，每壹主宮皆有神君鎮守。但大多如天凰娘娘這般，僅僅是化身鎮守。說到底，太極界不容許天仙駐世，更別說道君真身長時間逗留。
　　蘭臺神君如今為昔年友人苦留千年，如今最後壹位友人也順利度成天仙，正好接入自己的仙境享福。等飛升之後，他留在蘭臺宮中的，便僅僅是壹尊化身了。那時候，以真身駐留人間的，唯有姬飛晨壹人。
　　李靜洵遲遲不肯前往天域太上聖境，不就是為了他嗎？
　　女仙壹聲長嘆：“太上聖境不歡迎我，師弟又不是不知道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神君壹時語塞，隨後又補救道：“大師兄那邊可能另有隱情，但天晨子師兄卻真心實意。還有咱們那些同門，都對師姐想念得緊。再說，師姐自開道天又不是做不到？除卻仙道身份，師姐化身天魔之主，也有天魔之君的業位。到時候，不住在太上聖境就好。”
　　伴隨神羅大師兄歸天，返還玉華道君本相，已經開始著手追查李靜洵的來歷。雖然因為太陰神女的警告而不敢和外人多言，但道君明裏暗裏的態度讓李靜洵有所明白。
　　“這是壹方面，我不欲前往天域，免得引發波折恩怨。另壹方面，的確是不想他孤零零壹個人留在人世。我擔心他壹個人在人間，沒人看著的話，又會引發大變故——”
　　正說著，人間諸海乍起巨浪，日月失色，天地倒轉。
　　李靜洵和蘭臺神君探究天道，紛紛變了臉色：“在此刻開天？”
　　蘭臺神君趕忙出手攔住撲向極東青華天洲的浪潮，穩固蘭臺宮。
　　二人猶驚未定，彼此對視，顯然二人對這壹場變故倍感意外。
　　神君心思飛快轉動：看這情景，師姐並不了解開天的內情，這麽說，太元道尊並沒有對她有安排？
　　“妳瞧，這變故已經開始了。”李靜洵望著黃庭神尊在無量真空的戰鬥，不覺露出幾分憂色。
　　少年神君眨眨眼：“師姐擔心他？”
　　李靜洵收回目光，端起琉璃盞小嘬壹口仙茗：“到底數千年的交情，就算為龍淵的局勢，也要看顧他的安全，不是嗎？”
　　妳就倔吧！不管怎麽問，妳總能找到理由！
　　少年聳聳肩，懶得繼續逼問，二人繼續靜坐飲茶。
　　可太元開天，二人哪裏坐得住？
　　雖然是太上宮的門人，他們倆壹個跟姬飛晨交情頗深，壹個跟幽冥教主有緣，喝茶時心思早就飛到外面。
　　最終，神君打破僵局：“師姐到底對他是什麽感覺？愛情？友情？宿敵？兄妹？還是其他什麽？”千年以來，龍淵和太上宮能通力合作，離不開二人的調停。如今龍淵和太上宮已經有了壹對情侶，甚至姬李二人的弟子都已經有夫妻之實，這兩位卻仍是若即若離的態度。
　　說不親近，二人卻關註彼此，比任何人都清楚對方下壹步動作。說親近，卻又始終不肯捅破最後壹層窗戶紙，各居壹地遙遙相對。
　　“妳今天話很多。”
　　少年神君咧嘴壹笑，笑容猶如陽光般燦爛：“快飛升了，總想問清楚，不是嗎？”外面的戰鬥雖然激烈，可蘭臺神君明白此刻不是出手的時機，而且他也打算試探李靜洵的態度。
　　蘭臺神君和幽冥教主有交情，想要出面救人。可自家師姐遲遲不飛升，在人間也是壹個大麻煩。倒戈任何壹個陣營，都會對敵人造成莫大威脅。
　　李靜洵聽罷，打算伸手去敲他腦門。少年飛快補充：“師姐是忘情的聖人，總不能連區區壹點情愛瑣事，都不好意思攤開說吧？”
　　手停在半空，被自家師弟這麽壹擠兌，李靜洵動作壹僵，緩緩收回。
　　過了壹會兒，方道：“妳說的沒錯，沒什麽看不破的。”
　　李靜洵低下頭，看著琉璃珠中泛起的水紋，她輕開檀口：“因為對母親當年那段往事的警戒，師姐我對所謂的愛情根本不報以信任。”
　　少年眨眨眼，似乎要說什麽，但最終沒插嘴，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懊惱：差點忘了，師姐在單親家庭長大。從小跟母親在壹起，婚姻愛情觀念和旁人不同。不小心戳到師姐傷疤，失策，失策。
　　可話匣子打開，李靜洵神情越發坦然：“到妳我這個境界，萬載長生，不朽於世，要說永恒的愛情，妳自己相信嗎？”
　　越是漫長的生命，卻無法輕易承諾永恒的愛。
　　在近乎永恒的歲月中，壹切的壹切都會在時光中淡去。
　　蘭臺神君想起自己曾經的戀人們，下意識摸了摸鼻梁。
　　“有那麽壹個爹，我從不向往愛情。不過——”李靜洵露出恬靜的笑容，仿佛想到往昔的美好回憶：“曾經我想過，如果要找人過壹輩子的話，差不多就是他吧？至少談得來，就算有些小爭執，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，說開了也就罷了。”
　　“咳咳……”蘭臺神君也從當年自己諸多桃花中撤回思緒，認真問：“我記得，師姐當初似乎打算將太上傳人的身份給他，好壹起平定兩大仙脈的恩怨？”
　　“天晨子師兄將道統衣缽轉給我，而我從始至終都不認為自己是合適的太上傳人。”反而，李靜洵認為姬飛晨很合適作太上傳人。前提是，非魔門身份的清泓道人。
　　她壹直認為，擁有魔門身份的自己，不適合執掌太上道統。卻不料，自己看上的人也跟魔門有著說不清的聯系。
　　“師姐過謙了，若非師姐經營籌謀，這壹千年來，我太上宮斷然無法如現在這樣，繼續保持超然地位。不管其他人怎麽想，我認為師姐都是壹位合格的太上傳人。不論是‘鈞天下’還是‘循天道’，師姐都做得很好。”
　　隨著八大天洲的誕生，駐紮各洲的兩宮道統相互融合，內部出現不協的聲音，諸多長老明爭暗鬥，間接導致各洲紛爭不休。
　　反觀太上宮的諸位傳人精力合作，謀取天洲融合的功德。當年他們這壹輩弟子，除卻李靜洵和化身蘭臺神君的師弟遺留在人間外，其他人都已經飛升。眼下就連樊秋月等人，也開始收徒傳道。如今的李靜洵早已是祖師婆婆級別的傳說人物。
　　“這麽看，師姐對他抱有好感？”那麽，對三界壹體的態度呢？這才是神君要問的，憑借這份感情，到底師姐能不能作壁上觀或者轉而支持自己等人？
　　“曾經罷了。”李靜洵搖搖頭，事情過去差不多兩千年，想到當初二人互爆身份，仍仿佛昨日的情景歷歷在目。
　　“這些年，妳們瞧著我們倆關系好，恢復如初。實質上不過是我二人相敬如賓，彼此知道底線，從不觸及對方的底線。在凡間，舉案齊眉、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或許能持續悠悠百載，白頭偕老。可對我們這等人生而言，付出了，便是真正的永恒。這種相處，終究差了點火候。”
　　最後壹步，李靜洵終究不敢跨出。
　　不單單是她，姬飛晨也有所顧忌，才會壹直維系目前的距離。因為他們不明白，更進壹步後，到底是更加和睦，亦或者是反目成仇。
　　天域之上，那些不朽的存在很少會承諾永恒。而那些敢於承諾永恒的人，又有多少人還能維系初心？
　　聽到李靜洵這麽說，神君心緒復雜。不錯，他當年的幾段情緣，不也是因為種種原因而斷了？
　　連百年都無法維系，更遑論千年萬年。
　　不由得，神君端起茶盞：“師姐放心，不論如何，不管師姐做出什麽選擇，我肯定站在師姐這壹邊！”
　　“只是站在我這壹方？”李靜洵似笑非笑問：“假如我打算推行虛空諸界的理念，妳也要站在我這壹方？”
　　“那……”少年訕訕笑著：“那是另壹碼事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師弟大可開誠布公的談，而不是拐彎抹角詢問師姐的這些小兒女事。”李靜洵直直看向蘭臺神君：“妳要問我的，不就是在兩大宇宙理念中，到底如何站隊嗎？”
　　“難道妳認為，師姐連理性和感性都無法分辨，必須在感情促使下去幫妳們完成三界壹體的道路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少年無言以對，心中暗暗叫苦：“忘情的聖人果然麻煩。”
　　神君明白，別看自己師姐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等小女兒態，可在忘情之心的加持下，她從始至終都明白自己要什麽。縱使情絲綿綿，也絕對無法幹擾她的理智謀算。
　　“若是真正絕情棄愛，磨滅情感只存天數，反而好對付。可現在……”神君組織語言，謹慎道：“我認為‘三界混壹’和‘虛空諸界’的優劣仿佛。但‘三界神人’不同，將宇宙視作神人真形，除卻可以讓神人自主修煉外，這神人本身也是壹個無上戰力。我認為，三界體系要比虛空諸界要強。至少，目前的虛空諸界比不上三界神人。除非，虛空諸界大成後，也能以虛空星海凝聚神人，或者先天陣勢自助修行。可那樣壹來，不就回到殊途同歸上了？”
　　“如果爆發宇宙級別的戰爭。三界神人因為將諸世界壓縮在九州內部的洞天福地，更方便進行戰爭動員。反觀虛空諸界——”
　　此時，正巧是姬飛晨操控黃庭神尊往太元道尊處砸星辰。看到壹顆顆星辰毀滅，蘭臺神君冷笑：“若真有外敵入侵，所謂虛空諸界不過如此。天仙駐守的小世界，如何抗衡外敵？恐怕要被直接打到根源天界吧！”
　　李靜洵靜靜聽著神君的話，不曾打斷亦或者反駁。
　　關於兩大體系的抉擇，來之前她心中已有答案。如今不過是想要確認自家師弟的想法。
　　蘭臺神君侃侃而談，指點兩大體系的優劣，等他說完後李靜洵才開口：“師弟果然更推崇這個理念，而且不是如‘他’那般僅僅為利益驅使。師弟才是真正從大局觀出發，繼承‘那位存在’意誌的人。”
　　李靜洵和黃庭道君不熟。但千年下來，通過和姬飛晨的交流，也對“三界壹體”的計劃了解的壹清二楚。
　　她明白，姬飛晨推行“三界神人”，是毫無退路，也是契合地仙宏願的最佳道路。但蘭臺神君不同，從壹開始，蘭臺神君便更推崇三界混壹的道路，希望三界最終凝練神人真形，以此完成世界的躍升。
　　從這壹點，龍王、教主等人都沒有蘭臺神君誠心。
　　“師弟，我輩中人若能尋得自身的大道理念，尋得共同前進的友人，這是何等大幸？前路已定，落子無悔。妳只管前進就是。”
　　這不單單是對同門的告誡，也是對自身的警示。
　　李靜洵幽幽望著天外戰鬥的姬飛晨。
　　太元道尊選擇“虛空諸界”，為這壹計劃犧牲了太多太多，謀劃千年萬年。
　　自家師弟為了“三界神人”選擇在千年前軟禁同門，強奪天命推行九州鼎立。
　　那麽，自己也該選擇自己定下的道路了。
　　感覺李靜洵心境變化所帶來的氣勢升擡，蘭臺神君暗暗皺眉。師姐說這麽多，她到底選擇哪個理念？
　　“很簡單，我的道路從始至終都是維護天命，平衡人世。我心目中的‘仙’，縱然不是無為無欲的清凈仙人，但也不是依仗壹己之力，逆天而行，爭霸天下的大能。”
　　蘭臺神君眼睛壹亮，大喜道：“多謝師姐！”
　　這時，天外異變陡生，姬飛晨被打入天界。隨之而來的，是道尊的警告。
　　少年神君露出譏笑，李靜洵也掛念著姬飛晨的安危。但忘情的聖人，總能在緊要關頭維持理性。
　　“師弟，幫我查查他現在的情況——算了，還是我來吧！”
　　她不慌不忙，默默閉上眼。
　　體內浮現五色霞光，那九州鼎革的功德成為開啟道君門戶的最後壹把鑰匙，讓李靜洵將自身先天玄牝大道升華超拔，直指天道核心，感知姬飛晨目前的狀況。
　　不久之後，李靜洵收斂證道異象，再度壓制修為，她睜開眼：“師弟留在人間幫忙，我去天界。”
　　“可是師姐妳——”不是還沒證道？
　　下壹刻，神君反應過來：“師姐要去天界證道？”
　　“嗯，他在天界，生死壹線，總要有人去拉壹把。這人間，便交給師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