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八章 歸山君

　　夜幕下的眾香園，在經過兩場戰事後，已變得破敗不堪。
　　偏還有壹處凈地，壹片花草，神奇的未受屠戮。
　　它們在草地上倔強的開放著，釋放著自身的嬌艷，不屈著自身的華美，乘著夜色，揮灑香氣。
　　雪方晴立於那片花叢間，柔薏撫過花瓣，便帶起壹片搖曳飄然之香風。
　　羽未央的身形出現在她身後：“堂堂雪仙子，卻被人如此無視，想必心中不好受。”
　　語氣乍聽恬靜，卻帶了幾分不甘，幾分挑釁。
　　雪方晴輕笑：“不好受？妳覺得，我會為這個而不開心？”
　　她緩緩起身：“不過也能理解。他是妳心目中的神，神不垂青，心結難解。可惜我不是！”
　　她轉頭看羽未央：“我不在意他如何看我，他不是我心中之神。”
　　月光灑在她臉龐上，卻只帶出壹抹聖潔之意。
　　羽未央目光落在那片花海中：“花海雖美，夜幕卻遮，終是芳香無人渡，便送秋波意難平。妳現在可以自矜，但若是處的時間長了，怕也難免沈淪。”
　　雪方晴搖頭：“愛非我所需，情非我所取。”
　　“那妳想要的是什麽？”
　　雪方晴轉頭望向那片星空。
　　“宿主坐大，戰亂將起。若卓君彥走完六大使命，這世界會不會消亡，我不知道。但是此世之人，卻註定深受其害。”
　　“還是個心懷天下的人兒啊。”羽未央笑：“那便更應全力輔佐，快刀亂麻，天下壹統，自無戰亂。”
　　“東陸亦曾統過，戰亂何曾停息？”
　　“如妳所說，戰亂無法長久免，只得壹時消。此乃人性，消得壹時是壹時。”
　　“問題是，怎麽確定是由他消？或許，他只是帶來災禍，而非消弭災禍。”
　　“那若是有朝壹日，真的是他呢？”
　　“那便愛上壹回又何妨？”雪方晴言詞鏗鏘，雖是仙風道骨的妙人，亦有胸懷天下之豪邁！
　　羽未央笑了：“妳願意，他卻未必願意。”
　　雪方晴卻很肯定：“他拒我於千裏，便是心動！妳不也是？”
　　羽未央壹時無言，憤憤的瞪她壹眼：“給妳介紹個人，也是個伶牙俐齒的，妳們對上，會有好戲。”
　　“誰？”
　　“唐凝！”
　　“記住了。”
　　雪方晴微微壹笑，如沐春風。
　　盡顯自信神情。
　　羽未央突然壹笑：“卻是個有趣的美人兒，就連我都想將妳攬入懷中，好生溫存壹番呢。”
　　這話出口，雪方晴竟然罕見的現了幾分畏懼。
　　退了兩步，花容微顫：“妳莫要過來！”
　　羽未央見她這般，心中有氣：“說什麽胸懷天下，終也不過是個俗人！”
　　說著壹轉身，氣咻咻的走了。
　　留下雪方晴微微怔然。
　　低思片刻，嫣然壹笑：“也是……終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。在這點上，我不如他！”
　　她轉頭離去，走時，看了卓君彥的房間壹眼。
　　房間裏。
　　此刻終只剩了顏巧巧壹個。
　　她偎依在卓君彥懷中，佳人在懷，卓君彥卻只是在凝思。那凝脂軟膩的肌膚劃過他的身畔，換來的卻只是視若無睹。
　　顏巧巧嘆息。
　　她很清楚。
　　自己能在這裏，僅僅是因為，他不喜歡自己。
　　卻不知，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。
　　罷了，罷了。
　　想這許多作甚？
　　她輕輕起身，將燭火壹個個滅去。
　　夜幕深重，暗無燈光。
　　唯有卓君彥的眸子，還在暗夜中閃亮。
　　顏巧巧偎依而入，柔聲軟語：“主公，歇息吧。”
　　卓君彥的目光飄忽著，心卻已到了花州。
　　小貓，不知妳如今可好？
　　壹首四季予妳在心頭悠然響起。
　　“我願為妳放棄曾經那些年少輕狂……送妳三月的風六月的雨九月的風景……”
　　隨即笑壹笑，搖頭拂去這般心思，止了這歌聲。
　　哪來的年少輕狂，終不過得誌猖狂！
　　——
　　澤城。
　　歸府坐落於澤城城南，擁有近五十畝的院落。
　　若是繞府壹周，都需得走過兩條街區，是故有歸半城之說。
　　歸家世代為官，曾出過兩位壹品大員，三位二品，四位三品，三品以下都有數十個，可稱是官宦之家。
　　即便是現在，歸府依然有幾位穩居朝中，雖無當日之顯赫，卻也是虎死不倒架，余威猶在。
　　歸山君，就是兩位壹品大員中的壹位。
　　如今歸山君雖致仕告老，但依然有著極大的影響力，要不然也不可能幫助沈正源成為洛州鎮撫使。
　　雖然這就是個名義差使，卻也終究是洛州軍政大員。
　　對於歸山君來說，只有家族是重要的。
　　為了家族的興起，壹切都可以拋棄。
　　因為這個原因，他可以放棄歸小貓，因為這個原因，他也可以放棄沈正源。
　　反正都是外孫，沒有關系。
　　若說歸山君有什麽在意的，不會割舍的，那應該是歸天興。
　　歸山君有三子二女，歸天興是老三家所出次子，在歸家中列老七，是歸家九子中最為有出息的壹個。至於沈正源和歸小貓，並不在九子之列。
　　歸天興年少聰慧，熟讀詩書，為人也頗識進退。
　　這個世界依然以長子繼承為主，但大家族的掌舵人依然以擇優錄取為主。
　　歸天興作為歸家未來的大家長，同時也是澤城鹽鐵司司首，作為壹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，也算是仕途良好。
　　這刻歸山君就在於自己最寶貝的孫子談話。
　　滿頭白發的老人，這刻躺在長椅上，微閉雙目：“此事，妳怎麽看？”
　　歸天興為爺爺捏著肩，語態淡然：“很奇怪，不正常。”
　　“是很奇怪。”歸山君微笑。
　　歸天興道：“我奇怪，不是因為思思的要求奇怪，而是因為爺爺妳竟然打算接受。”
　　“為何不能接受？”
　　“此事有詐。”
　　“天下之人皆有詐，天下之事皆有鬼。鬼詐難免，只看事情背後，對我們可有好處。”歸山君拍著寶貝孫子的手：“妳不可能不被人利用，關鍵只在於，這利用的背後，是否會讓妳萬劫不復。”
　　歸天興明白：“爺爺說的是。正源兵出高林關，對決孤若懸，用的是君威的人，得罪的是高林又或吳良水。此事無論成敗，於我等無損有益。他們吃定了我們會接受，所以才來。但是……”
　　“但是什麽？”
　　“思思的態度，不太對。”歸天興道。
　　“唔，她確實是個問題。”歸山君瞇著眼：“她恨我。”
　　歸天興低頭不敢言。
　　“恨我不奇怪，奇怪的是，她竟然可以按下這恨意，來與我相談。她明明已經自由了，竟然還送上門來。”
　　歸天興垂首：“我有個想法。”
　　“說。”
　　“詭計有時也是建立在實力上的。大巧不工，以力勝巧，古常有之。我們看不透君威的想法，也許是因為，我們看不透他們的實力。”
　　歸山君笑了：“好。說的好！思思體內的千幻蠱，竟然能夠被無傷取出。這個卓君彥，了不得，不得了！她雖然只帶了十個人過來，但看這十人，個個都是四重武境，實力非凡。”
　　歸天興接口：“聽說外間還來了些陌生的武者，也許不止十人。”
　　歸山君唔了壹聲：“我讓周睿他們去查了，約莫還有二十名左右的陌生面孔，都是四重武境。另外，從洛州那邊來的消息，這樣的人，其實君威軍也不多。”
　　歸天興道：“思思已非處子。”
　　歸山君呵呵笑了起來：“卓君彥好氣魄啊！若能為我所用便好了。不過我聽說，君威最近招惹了不少宗門的人？”
　　“是。那邊的情況，不是很了解，但根據傳言，卓君彥和宗門的關系不太好。甚至還有傳言說，宗門要出星火絕殺令了。”
　　星火絕殺令？
　　歸山君瞇起眼睛。
　　星火絕殺令，可是宗門罕見的大手筆。
　　此令壹出，就是說普羅天下，所有宗門之人都要去追殺目標，強勢到就算朝廷都要退讓——星火盟與朝廷達成的協議裏，就有這壹條。
　　若宗門出令，則可便宜行事。
　　也因此，此令不可輕出！
　　星火盟已經好久沒動過這令了，至少在歸山君的這些年裏，沒聽說過。
　　“此事可真？”
　　“天下謠言眾多，誰知道呢。”
　　“也是。對了，妳怎麽看卓君彥要兵出高林的事？”
　　“君威如今向北拓張，前些日子拿下千秋城，兵出高林關的意圖顯然不是作假。唯壹的問題是動機。動機何在？但是思思不說，咱們也無法知曉。孫子覺得，與其追尋別人的目的，還是應當借此機會，多要些條件。”
　　歸山君皺著眉頭。
　　讓沈正源出兵高林，對朝廷是個巨大利好——既可攘外，又可安內。
　　歸山君出面做這事，絕對是個大貢獻。他自己是不想再入朝為官了，但是他希望在有生之年，讓自己的寶貝孫子上位，至少要看到他在花州站穩腳跟方才放心。
　　時代變了！
　　如今朝廷對下的節制越來越弱，與其朝中高官，不若地方諸侯！
　　沈正源成了鎮撫使，算是壹地諸侯。
　　但是太虛！
　　而且他也不真正屬於歸家。
　　但這種情況下，要讓歸天興繼續上位，難度有些大。
　　當初歸山君捧沈正源，是看中了君威的兵威，想的是沈正源接管洛州，那麽歸家趁勢而入，到時候再交給歸天興也好。
　　可是君家三兄弟的死，讓壹切出現了變化。
　　歸小貓和沈正源都對他失望，不再聽命於他，好不容易捧上去的人，準瞬失控，不僅如此，就連鴻正非都大為惱火。
　　歸小貓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，雖然口口聲聲為歸家做貢獻。
　　但誰也不會信！
　　然而正因為歸小貓提出的方案確實有利於歸家，以致於歸山君都不知該如何提條件了。
　　這兩天，他在考慮的就是這個問題。
　　他在擔心，若條件提的過甚，恐怕會直接把事情談崩。
　　歸小貓不是那些老油條，小姑娘氣性大。
　　妳敢亂開價，說不定就壹撂蹶子不與妳談了。
　　若如此，大事難成，說不定還要和君威那邊直接翻臉。
　　歸山君把自己外孫外孫女都當成籌碼，老皮老臉心中無愧，但鬼還是有的。也知道這種情況下，自己只能好言相撫，斷不能剛烈行事。
　　他不剛烈，歸小貓卻剛烈得很，說話的態度也是：給妳機會，要不要快些做決定。
　　她就不是來談判的。
　　但這種做法，反而治住了老油條，讓歸山君也壹時躊躇。
　　如今雖然口頭上是答應了，但總覺得還欠缺些什麽。
　　這刻唏噓道：“問題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，就不好要價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