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千零九十二章 二十四小時（10）

　　“嗯？怎麽了？”
　　就好像察覺到槐詩的呆滯那樣，傅依微微眨了壹下眼睛，通情達理的說：“如果不會畫的話，換個其他的東西也可以啊。”
　　“……不必。”
　　槐詩的動作些微的停頓之後，恢復了順暢：“只是在猶豫，畫在哪裏而已。”
　　就好像端詳著角度和位置那樣，他伸手，扳起了傅依的下巴，微微顫抖的記號筆終究是落在了她的臉上。
　　傅依微微愕然，但還是閉上眼睛，任由他施為。感受到冰涼的筆尖在額頭上落下，遊走，穩定又平靜，毫無猶豫。
　　就這樣，壹筆，兩筆，然後，三筆……四筆……五筆……六筆……
　　她疑惑的睜開眼睛。
　　便看到槐詩鄭重的神情，無比認真的模樣，下筆如有神，順暢自如。可問題是……為什麽畫個心而已會有這麽多筆劃？
　　“還沒畫完？”她疑惑的瞪大眼睛。
　　“稍等壹下，正在畫。”槐詩的動作不停，仔細又認真：“剛畫完右心房，已經在畫肺動脈瓣了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肉眼可見的，傅依的眼眶跳動了壹下。
　　可很快，又忍不住撲哧壹聲的笑出來。
　　沒有再說什麽。
　　最後壹筆，就此而落。
　　“畫的還不錯誒。”
　　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，掏出手機，端詳著額頭和側臉上那壹顆栩栩如生的心臟解刨圖，擡手留下了壹張自拍。
　　似乎對槐詩的作品頗為滿意。
　　“能行。”
　　她說：“這個也可以。”
　　在旁邊，莉莉羨慕的端詳著，舉手要求：“我……也想要壹個。”
　　“老是畫心臟多重復啊，妳可以讓他幫妳畫個腦袋呀。”傅依‘忠實’的建議道：“心肝脾肺也是能多分幾份的，還有胳膊大腿呢……是吧？”
　　在自己的椅子上，幾乎快要渾身脫力的槐詩表情抽搐了壹下。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好兄弟還幫自己留下大腸……
　　至少能做個刺身呢不是？
　　很快，短暫的小插曲就結束了。
　　牌局繼續。
　　對槐詩的折磨也在繼續。
　　有了傅依開的頭之後，後續大家的要求也開始越來越奇怪——包括且不限於狗頭、鸚鵡螺號、萬世牌的卡面、大提琴、遊戲機……
　　等到終於迎來天亮的時候，槐詩已經身心俱疲。
　　感覺自己把能畫的、會畫的幾乎全都畫了壹遍……可恨自己不是個末日畫師，也沒有過任何研究，不然豈不能畫個LIVE2D？
　　但不論如何，漫長的壹夜，終於結束了。
　　他感覺自己現在看到紙牌就要PTSD了。
　　和這奪命大UNO比起來，他還是更寧願去地獄裏找幾個冠戴者幹上幾架……至少那個更輕松壹些。
　　顧不得補覺。
　　在吃完早餐之後，他就前往了鑄造中心，開始了自己的工作。
　　以前的時候還會嫌棄事務繁多，怎麽做都做不完，可現在他幹起活兒來卻忍不住開心的掉眼淚。
　　工作太快樂了。
　　誰都不能阻攔我工作！
　　可惜的是，工作卻並不能幫助他逃避現實太久。
　　就在快要到中午的時候，他收到了來自原緣的通知——存續院的實修已經結束了，在采集了本地白銀之海投影的變化和數據之後，實習的緘默者們已經準備離去。
　　壹時間，槐詩楞在了原地。
　　許久。
　　原緣看著自己老師發呆的樣子，輕聲咳嗽了壹聲，過了很久，才看到槐詩終於回過神來，莫名其妙的低聲說了壹句，“連午飯的都不吃的嗎？”
　　“老師？”原緣不解。
　　“不，沒什麽。”
　　槐詩搖頭，將手裏的文檔合上，放下了筆，“我有點急事，下午回來，這些東西妳先處理壹下。”
　　提起衣架上的外套之後，他便匆匆出門了。
　　原緣疑惑的凝視著他離去的身影。
　　許久，無奈的看向了桌子上擱置的事物。
　　嘆氣。
　　老師這是又翹班了嗎？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行了，走了，傑瑪，別傻笑了。”
　　榮冠酒店的大堂裏，傅依無奈的扯著自己的同事，“好歹擦壹下嘴，好麽，口水快流到地上了。”
　　“嘿嘿，嘿嘿，我已經好了，我太好了，我好過頭了……”
　　傑瑪抱著傅依帶回來的那壹大疊簽名照和周邊，舍不得撒手，摸摸這壹張，摸摸那壹張，哪壹張都這麽可愛，哪壹張都這麽迷人。
　　尤其是這個有災厄之劍親手簽名的銅鑄擺件，啊，這迷人的芬芳，這誘人的色澤，這精致的細節prprprpr……
　　“餵，妳就不能上了車再看麽？”
　　傅依伸手，強行將那些東西搶過來，塞進她的包裏，強迫著將她推到門外的出租車。只不過，她還沒坐下，便看到馬路對面那個佇立在角落裏的身影。
　　正向著她微微招手。
　　“哎呀！”傅依的動作停頓了壹下，壹拍腦袋：“傑瑪，我東西落下了，妳先去車站，記得幫我跟導師說壹下。”
　　說著，拍了拍車門，便示意司機先走了。
　　好在舍友還沈浸在自己不可言說的世俗欲望之中，並沒有多問，抱著自己的周邊傻笑著被送走了。
　　而傅依越過馬路，端詳著槐詩的樣子：“這麽客氣，還專門來送啊？”
　　“總感覺妳這句話味道不太對。”
　　槐詩傷腦筋的嘆了口氣，“走的這麽快麽？”
　　“本來就是實習嘛。”傅依說：“到壹個地方，吃點東西，幹完活兒，然後去下壹個地方。能夠留兩天，還是因為羅素校長願意讓我們開闊壹下眼界呢。”
　　“還是有點倉促的……”
　　槐詩幹澀的說：“這壹次來不及招待。”
　　“嗯？不也挺好麽？”傅依笑瞇瞇的說，“大家壹起聚餐喝點酒，而且還玩了遊戲。我還認識了新的朋友。”
　　槐詩沈默了許久，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到最後，只能無奈的嘆息。
　　“抱歉。”
　　“嗯？我有說什麽嗎？”傅依似是不解，背著手，歪頭看著他：“況且，該說抱歉的難道不是我麽？
　　都弄的妳那麽狼狽了誒，壹點都不像是威風凜凜的領航者閣下了。”
　　“那種稱呼，就是別人隨便給的吧。”槐詩無所謂的搖頭：“我不在乎那些。”
　　“妳還是老樣子啊，槐詩。”
　　“沒有變麽？”
　　“唔，變了的話，我可能就沒那麽在意了吧？”
　　傅依看著他的樣子，緬懷的輕嘆：“妳總是這樣啊，槐詩，哪怕距離再近，也總是讓人捉摸不清……以前的時候就是這樣，自顧自的生活，自顧自的掙紮。如果別人不主動伸出手，妳就絕不會開口。
　　其實我壹直都不明白，妳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呢？”
　　傅依停頓了壹下，輕聲問，“妳是否會在意我呢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槐詩張口欲言。
　　“不過，看到妳那麽慌的樣子，實話說，真是讓人蠻開心的。”
　　傅依笑了起來。
　　她湊近了，墊起腳，看著槐詩的眼瞳，看著自己在那壹片迷霧中的倒影，那麽清晰：“現在，終於能看到了啊。”
　　槐詩瞬間的錯愕，感覺胸前微動，別在領口的教師胸針就被傅依摘下來了。
　　猝不及防。
　　“這個，就當做送別的禮物吧。”
　　她得意的後退了壹步，微笑著晃了壹下手中的戰利品，“還有，謝謝妳的心——我會和這個珍藏起來的。”
　　“竟然搞偷襲的麽？”槐詩無奈的問。
　　“這叫智取。”
　　傅依眨了眨眼睛，俏皮壹笑：“因為某人的關系，沒有趕上出租車——可以請領航者先生送我去車站麽？”
　　“好啊。”槐詩點頭，“我剛考完駕照，技術不太好……什麽時候的車？”
　　“反正來得及，妳慢慢開都可以。”
　　“那就走吧。”
　　槐詩轉身，走在了前面。走了兩步之後，身後的女孩兒便跟了上來。
　　她微笑著，雙手背在身後，握著自己的戰利品，腳步輕柔。
　　像是得意的貓兒壹樣。
　　那麽自由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在送走傅依之後，槐詩並沒有能夠在外面浪蕩太久。
　　下午的記者發布會還要他親自出席。
　　象牙之塔和暗網之間的深度合作計劃，由領航者槐詩作為代表，同創造主海拉簽訂協議。
　　在連日以來的籌備之下，整個發布會順利的召開和結束，槐詩同身旁的少女握手，對著記者的鏡頭露出微笑，正式宣告雙方進入了更深壹層的合作關系。
　　資源統和、技術共享，以及全新領域的開發……所有對外披露的內容，都代表著，天國譜系的版圖再壹次擴大——這將是三賢人系統回歸，昔日理想國的遺留者之間再次進行重組的嘗試。
　　至於能否像曾經那樣密切無間的合作，重新統和為壹體，就要看雙方接下來的舉措了。
　　不論如何，所有人都能夠感覺到——那個沈寂多年的龐然大物，再度向前踏出了至關重要的壹步。
　　可是，不論發布會時有多麽親密，相聚的時光有多麽快樂，當發布會結束，在確認雙方事象記錄的接口和協議成功開通之後，莉莉終究還是要回去了。
　　還有更多的工作還去處理。
　　和遊玩與休假相比，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她。
　　不論她多麽想要留在這裏。
　　“就送到這裏吧，槐詩先生。”
　　在碼頭上，莉莉看到不遠處輪船上冒頭揮手的KP，停下了腳步，回頭向槐詩道別，鄭重又認真：“這兩天，多有叨擾了。”
　　“哪裏的話。”
　　槐詩歉疚的說，“是我招待不周才對。”
　　“並沒有呀。”莉莉用力的搖頭，笑容明媚：“遊覽很好，晚宴也很好，況且，大家還壹起打了牌，這些都很好，比我想得都還要好。
　　只是短短的兩天，我就見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，還認識了那麽多新的朋友。
　　如果以後大家能夠再壹起玩就好了——”
　　“呃……”
　　槐詩的眼眶抽搐了壹下，無言以對。
　　“當然，最重要的是，還見到槐詩先生工作的樣子。”
　　沒有察覺到他表情的微妙的異常，莉莉興奮的繼續說著：“還有房先生的招待也很好，別西蔔先生還有魚丸先生，大家都很好。”
　　不，別西蔔就算了。
　　那個家夥最近高強度在網上和人對線，壹張嘴就不能要了。
　　槐詩越聽，就感覺負罪感越重。
　　有壹種無言以對的慚愧。
　　“大家都很成熟啊，都像是大人壹樣。”莉莉油然感慨：“總感覺，槐詩先生的朋友除我之外，都是讓人欽佩和羨慕的人啊。”
　　“不，其實還有很多人是只會添麻煩的家夥，還有人的是禿子。”槐詩安慰道：“莉莉妳已經很好了。”
　　“可是，我想要像大家壹樣，像槐詩先生，和身邊其他人壹樣。”
　　莉莉扯著自己的衣角：“如果，如果我，能夠再成長壹些……如果我能夠比現在成熟的話……能不能……能不能……”
　　越說，她的聲音越低，到最後，細不可聞。
　　漸漸沮喪的低下頭去。
　　槐詩踏前壹步，伸手想要揉了揉她的頭發。
　　可她卻忽然擡起頭來了，深呼吸，鼓起了最後的勇氣：“到了那壹天，我有話想跟槐詩先生說，到時候也請妳壹定聽聽看吧！”
　　她的聲音顫抖著，像是受驚的飛鳥壹樣，展開翅膀，想要逃走。
　　可眼瞳卻始終看著槐詩。
　　等待著他的答復。
　　在短暫的沈默之後，槐詩再沒有回避，認真的告訴她：“好啊，到時候，不論莉莉有什麽想要對我說，我都壹定會認真聽的。”
　　“我們約、約好了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槐詩斷然頷首：“約好了。”
　　於是，少女便笑了起來，那麽愉快，就像是獲得了整個世界壹樣。
　　最後，用力擁抱了壹下槐詩，然後又後退了幾步，揮手道別：
　　“那就再見吧，槐詩先生。”
　　“嗯，再見。”
　　槐詩頷首，目送著她的身影遠去。
　　直到輪船的蹤跡消失在海洋的盡頭，悵然的嘆息。
　　“已經走遠啦，槐詩。”
　　在他身後，溫柔的聲音響起：“差不多應該註意壹下身後的大姐姐咯，不然我可是會很挫敗的。”
　　槐詩詫異回頭，便看到了遠處的羅嫻。
　　她就坐在岸邊的長椅上，長發飄揚在海風中，身旁放著沈重的行囊。
　　向著槐詩，微笑。
　　“這就是傳說中的NTR現場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