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四十八章 詛咒和懲罰

　　壹聲哀鳴之後，輪椅在淤泥中分崩離析。
　　轉瞬間，無數淤泥劇震。
　　成了？
　　槐詩喜出望外。
　　然後胸口壹涼，壹截軍刀從胸前突了出來。
　　果然，沒成。
　　當他茫然回頭的時候，看到了好像從淤泥中爬出來的克萊門特，還有他猙獰的面孔。不斷有漆黑的氣息在從他的軀殼之中浮現開來。
　　“媽耶，妳也是個二五仔？”
　　槐詩愕然。
　　那壹瞬間，瞬間靜寂的黑暗源質再度劇震，引發暴動，比原本更加狂躁地席卷向了四面八方。
　　克萊門特張口，猛然吐出了鉆入肺腑的黑暗源質，猩紅的眼瞳之中滿是狂亂。
　　“不可以……”
　　他沙啞地呢喃，“還不能……停下……”
　　自從遊戲開場就NPC化的前隊友，倒黴孩子克萊門特……不，此時此刻的他究竟還有幾分是原來的自己呢？
　　隨著黑泥的覆蓋，他的大衣嗤嗤作響，很快存就變化成了肅冷漆黑的華服，不論是領結和還是袖口都壹絲不茍。
　　扭曲的面孔再度平靜下來，已然面目全非。
　　沒有了那種多年失意的落魄和蒼白，變得倨傲而俊美，帶著深邃的冷漠和殘忍，宛如天生的皇帝那樣。
　　這才是真正的寇斯切。
　　不是那個在輪椅上連說話都說不完整的可憐蟲，而是行走在人間的恐怖和災厄，吞吃壹切敵人的長生者、不死之人、變形者、巫師、魔王。
　　縱然已經死去。
　　可是那龐大的執念依舊憑借著他人的軀殼行走在這人世之間。
　　帶來毀滅和死亡。
　　槐詩張口，哇的壹聲嘔出壹大口血：“大哥，都已經死了，咱麽消停壹點不好麽？”
　　“還不能……停下……”
　　他僵硬地擡起頭，凝視著槐詩的臉：“至少……必須讓……雅嘎……到新大陸去……”
　　妳要是不他媽亂搞事兒，大家都能活著到新大陸去！
　　那壹瞬間，軍刀拔出，寇斯切持刀再斬，向著槐詩的頭顱。
　　而槐詩自瞬間轉身，胸口飆射出鮮血，手中的刀斧舉起，隔住了這雷厲風行的壹劍，感覺到手腕壹陣發麻。
　　恐怖的力量和殺意幾乎將他震懾了。
　　胸前的傷口反而不怎麽重要。
　　虱子多了不癢。
　　和背誓之懲的折磨比起來，這點痛簡直像蚊子咬了壹樣，至於穿刺造成的損傷，對於如今嗑藥上頭的槐詩來說完全不是事兒。
　　在鋼鐵碰撞的鏗鏘低鳴之中，槐詩後退了壹步，低頭看著胸前緩緩愈合的窗口，擡頭凝視著步步緊逼的寇斯切。
　　精確到分米的莊重步伐和毫無破綻的架勢，擡起軍刀舉至胸前時，雙目中的陰冷和肅然，以及隨之迸發的殺意海潮。
　　槐詩深吸了壹口氣，感覺到掌心開始出汗了。
　　自從上船以來，第壹次的，他遇到了這種毫無破綻的對手，可是不知為何，隨之浮現的不是恐懼，而是興奮。
　　就好像棋逢對手壹樣的欣喜和期待。
　　於是，短刀和斧隨著雙臂的擡起而自身側展開，已經面目全非的上座部雙刀術自此展露，不論是羅馬匕首搏擊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……槐詩躍躍欲試地變化架勢，自雙方的前進和後退中尋找著進攻的距離。
　　在那壹瞬間，兩人的皮靴同時自破碎的地板上站定。
　　血紅的眼瞳中迸發出殺意的光。
　　不死之人和吸血鬼在那壹瞬間，破空而出，鋼鐵的輝光碰撞在壹處，迸發尖銳的聲響，接連不斷的雷鳴聲響起。
　　那是斧刃和軍刀破空的淒嘯。
　　只憑著壹把狹窄的斯拉夫軍刀，寇斯切步步緊逼，竟然將槐詩的雙武器壓制在下，近乎狂暴地自狹窄的刀鋒上傳達著自己的力量和意誌，硬撼著斧刃的劈斬，揮拳擊向槐詩的內肘，蕩開了刀鋒之後，擡起的拳頭便砸在了槐詩的下頜之上。
　　槐詩只覺得眼前壹黑，旋即感覺到雙腳離地，竟然被這壹拳打的懸空。
　　緊接著，軍刀劈斬，在他的胸前斬開壹道裂口。
　　自半空中，他的短刀脫手，貫穿了寇斯切的左臂。
　　兩人後退了壹步。
　　槐詩劇烈喘息著，感覺到雙耳鳴叫，口中滲出猩甜的味道，胸前刺痛。
　　斬痕深可見骨。
　　寇斯切面無表情地拔出了手臂上釘著的刀鋒，再度舉起了軍刀，而槐詩則搖了搖頭，努力驅散了腦中的眩暈，握緊了斧刃的握柄。
　　“可惜了。”他輕聲呢喃：“要是來點BGM就好了。”
　　他前所未有地懷念起了老柳，迫切地希望他再送自己壹個MP3，兩三萬的那種就行了。仿佛聽見了他的祈禱，遊輪轟鳴著，天花板破碎，壹線火花刺溜而下，點燃了角落中的桌子。
　　有火焰燃起。
　　光芒照亮了兩人猩紅的眼瞳。
　　自寇斯切空洞的眼瞳，倒映著槐詩的面容，仿佛也這壹絲暴虐的興奮浮現，軍刀握緊。
　　“再來！”
　　槐詩低吼，再度沖上。
　　崩！
　　斧刃和軍刀碰撞，摩擦出火花，兩人同時擡起了拳頭，砸在了對方臉上，後退壹步，再然後，握緊武器，自淒嘯中向著對方斬出。
　　尖銳的轟鳴迸發。
　　槐詩嘶吼。
　　自焚燒的破碎聲響中，鐵和鐵碰撞在壹處，彼此激蕩，又在吸血鬼和長生者的緊握之下再度向前。
　　鐵光如水流壹般自熾熱的空氣中不斷的迸發。
　　照亮了他們猩紅的雙眼。
　　“看到了嗎？氣氛開始熱烈起來了。”槐詩歪頭，啐出壹口帶著猛毒的血，輕聲呢喃：“可惜沒有掌聲吶。”
　　寇斯切面無表情，踏前壹步，持刀再斬！
　　在破碎的轟鳴中，火焰在擴散，壹寸寸地侵蝕著甲板。黑暗源質所匯聚成的淤泥動蕩著，竟然如海潮壹般三度爆發，竟然令所有人造人水手都難以再壓制。
　　可當魁梧的船長砸破了壹扇門，從墻壁的夾縫裏扯出了壹個鐵箱之後，攻勢竟然再度逆轉。
　　就在箱子裏，壹排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黑色槍械煥發出鋼鐵的冷光。
　　“哈！老夥計……”
　　叼著煙鬥的船長獰笑著，從裏面扯出了壹架原本應該焊在戰車上的機槍，拖曳著長長的彈鏈，向著黑暗源質所形成的怪物們扣動了扳機。
　　槍火轟鳴。
　　雷鳴霹靂自旋轉的槍口之中迸發。
　　“給我死死死死死死！！！”在致命的火鏈之後，傳來船長的怒吼：“這就是妳們這幫垃圾不補票的下場！”
　　而其他的船員也紛紛地從箱子裏抄起了長槍短炮，沖向了敵人，壹個個從鐵金剛變成了蘭博，悍不畏死地同怪物們爭鬥在壹處。
　　壹瞬間畫風從中世紀變成了現代軍隊打怪獸。
　　“媽耶，給我也整壹個啊！”
　　槐詩在大戰之中羨慕的眼睛都紅了：“給我來壹個，給我來壹個！”
　　“沒了！”
　　船長斜眼瞥了他壹眼：“小小年紀玩什麽槍，玩妳的斧子去！”
　　嘭！
　　槐詩壹個不註意，被寇斯切擊退，幾乎掉進地板下面的坑裏，寇斯切步步緊逼，持刀再劈！
　　緊接著，巨響迸發。
　　寇斯切的腦袋上出現了壹個巨大的缺口。
　　就在缺口之後，餐廳門口的莉莉手裏端著那壹把殺死法老王的前膛槍，劇烈地喘息著。
　　魔王的動作壹滯。
　　槐詩怒吼，手中的斧頭向著他的面孔斬落！
　　寇斯切後退，斧刃劈開了他的胸骨，鮮血飛迸。可寇斯切的動作卻毫無停頓，手中的軍刀落，可是卻看到槐詩擡起的左手。
　　迎著刀刃，握緊。
　　瞬間的僵持裏，槐詩擡頭，猛然砸在寇斯切破碎的腦門上。
　　寇斯切踉蹌，後退了壹步，槐詩再進，斧刃斬下，斬落他的左臂。緊接著槐詩咆哮，向前，頂著那壹具殘缺的軀殼發起了沖鋒，猛然將他砸在了桌子上。
　　奮起壹腳。
　　寇斯切倒地。
　　機會！
　　槐詩雙手握緊斧刃，對準了他的頭顱，嘶吼，斬落！
　　這壹次，他再無路可退。
　　可從那壹雙空洞的眼瞳中卻迸發兇光，斷裂的軍刀擡起，並不躲閃和格擋，而是刺向了槐詩的腦門。
　　同歸於盡！
　　那壹瞬間，有清脆的聲音驟然餐廳之中響起。
　　寇斯切的動作壹滯，停頓在了原地。
　　斬落的斧刃揚起鮮血，在地板上留下深沈的鑿痕。
　　勝負已分！
　　可隨之停滯的不止是殘缺的軀殼，就連湧動的黑暗之潮也僵硬在了原地，仿佛凍結了那樣，緊接著，迸發刺耳的悲鳴。
　　槐詩回頭，看到撲到了餐廳中央的莉莉，還有她舉起的雙手。
　　那壹把已經被掰斷了的湯勺。
　　這就是寇斯切最後的憑依。
　　於是，瞬間，湧動的黑暗潮水倒卷，無數怪獸哀鳴著溶解，重新匯聚到了泥潭之中，泥漿隨之痙攣而潰散，迅速蒸發。
　　到最後，只剩下壹具衰朽而蒼老的身軀，倒在地上。
　　那是名為寇斯切的魔王最後的殘留。
　　行將消散。
　　那個佝僂的老人努力地伸出手，想要去摸索什麽，可是卻什麽都碰不到，到最後，那壹只手掌無力地落下，被沖上來的雅嘎握緊。
　　“哥哥，我在這裏……我在這裏。”
　　衰朽的老人努力地睜大眼睛，想要看清她，許久，終於分辨出那壹張憔悴的面孔，就仿佛解脫了壹樣，自恐懼中露出了解脫的微笑。
　　“逃吧，雅嘎，逃吧。”
　　老人發出沙啞的聲音，竭盡全力地呼喊著她的名字：“逃！逃到他們追不到的地方去……好好的……活著……”
　　在迅速地消散中，寇斯切流下了渾濁地眼淚，凝望著自己最後的親人。
　　“對不……起……”
　　這就是最後的道別。
　　他的軀殼消散在了風裏，到最後，只剩下壹捧潰散的灰塵，落在雅嘎被燒焦的裙擺上。
　　“哥哥，我們早已經無路可逃了啊。”
　　雅嘎呆滯地看著手掌流下去的沙礫，臉上的皺紋抽搐著，像是想哭，可是卻無法流下眼淚。蓬頭垢面的女巫麻木地搖著頭，環顧著四周，看著這壹切，看著所有人的面孔，就好像看著壹個笑話壹樣。
　　“從我們上船的時候，壹切就已經註定……我們都是……我們都是……塵土……被車輪拋在後面的塵土……”
　　無人回應。
　　已經沒有人能夠再回應她的聲音裏。
　　只有屍骸狼藉，幾乎所有的乘客都已經死去。
　　槐詩下意識地將莉莉擋在身後，小心戒備著她，可是卻沒有看到她像是預料中那樣發瘋地沖上來為自己的哥哥報仇。
　　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這壹切。
　　許久，許久，眼角流下了猩紅的眼淚。緩緩地，擡起雙手，捂住了蒼老的面容，可是卻難以抑制胸臆間的絕望和悲傷。
　　“究竟是……為什麽啊？”她哽咽著，發出沙啞的質問：“誰來告訴我，究竟是這是為什麽啊！”
　　“我的丈夫、我的女兒、我的壹切……神啊，奪走這壹切都還不夠嗎？為什麽連他都要從我身邊帶走！”
　　“告訴我啊！”
　　她捧著兄長的余灰，向著破碎的墻壁外那冷酷的黑暗天穹，嘶吼：“這究竟是為什麽！！”
　　天地靜寂。
　　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響，還有她崩潰的哭喊聲響起。
　　“啊啊啊！！！！！”
　　她從地上爬起，踩著破碎的殘骸，帶著血淚，仰頭向著天穹嘶吼：“我詛咒妳們！我詛咒妳們！終有壹日，妳們會死在妳們連這個世界都不能容納的野心裏！我詛咒妳們……妳們聽見了嗎！妳們聽見了嗎！”
　　無人回應。
　　死寂裏，她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麽壹樣，疲憊地低下了頭。
　　“至少，我不去做妳們的玩物……絕不……絕不！”
　　她最後回過頭，看著那些人造人、槐詩，還有他身後的莉莉，就好像憐憫壹樣。
　　微微地搖了搖頭，然後，縱身壹躍。
　　悄無聲息地，落入了這靜謐的血海中，漸漸地沈入了肉眼難以窺見的黑暗裏。
　　無聲消融。
　　死寂中，沒有人說話。
　　槐詩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她，直到那壹張麻木的面孔消失在黑暗的最深處，到現在都不敢相信，芭芭雅嘎竟然選擇了自殺。
　　她瘋了麽？
　　“瘋是肯定瘋了。”艾晴敲打著扶手：“但究竟為什麽而瘋的，還要兩說……況且，妳最好擔心壹下妳自己。”
　　艾晴垂下眼睛，凝視著人物卡上狀態欄那壹行倒計時。
　　背誓之懲0：03。
　　倒計時，3、2、1……
　　那壹瞬間，槐詩愕然地瞪大了眼睛，踉蹌到在地上，看到手背上緩緩浮現的銀色回路，它們灼燒著自己的血肉，嗤嗤作響……
　　前所未有的劇痛和饑渴襲來。
　　幾乎在瞬間將他擊潰了。
　　無數人的怒吼在耳邊回響，化作黑暗的潮水，壹寸寸地將他的靈魂淹沒。
　　“帕拉塞爾蘇斯……殺死……殺死那個畸形造物……不惜壹切代價……殺死！殺死！殺死！”
　　無數錯亂的聲音回蕩在他的意識裏，瞬間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，令他在地板上痙攣著，劇烈抽搐。
　　好像癲癇病人那樣的。
　　在恍惚之中，槐詩感覺自己的意識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抽出，投擲向了黑暗中，風聲從自己的臉上吹過，獵獵作響。
　　墜落好像是無窮盡的那樣。
　　直到漫長到足以令意識消亡的時光過後，他終於墜落到了深淵之底。
　　匍匐在蒼白的祭壇之下。
　　神聖的光芒自頭頂照，撒在他的身上，好像硫酸均勻地潑灑在吸血鬼的肌膚上，令他慘叫，靈魂動蕩。
　　自燃燒的神聖光焰裏，消瘦的大主教手持著權杖，緩緩轉身，低頭俯瞰著慘叫的槐詩，冷聲說：“不要總讓人失望，亞伯拉罕，去完成妳的使命！”
　　他的每壹個字都好像鐵錘壹樣，敲打在槐詩殘存的意識之上，蹂躪著他的意誌，令屬於吸血鬼的那壹部分迅速的膨脹，帶來了深入靈魂的戒律和使命。
　　他說：
　　“——去殺死那個該死的異端！”
　　“不！”
　　在抽搐之中，槐詩擡起的沾滿鼻涕和口水的臉，向著他露出歉疚的笑容：
　　“抱歉，我拒絕。”
　　那壹瞬間，大主教失望地皺起眉頭。
　　神聖的光芒離去了。
　　槐詩被拋棄在了深淵中。
　　然後，艾晴便看到了——
　　坐在她對面的最後壹位玩家，自陰影中露出了猙獰的笑容。
　　投出了手中的骰子。
　　……
　　當槐詩自昏沈中睜開眼睛的時候，看到莉莉蒼白的面孔，感覺到壹陣饑渴。
　　緊接著，便感覺到四肢百骸無不處在的劇痛。
　　當他努力地想要擡起頭的時候，就聽見脖子上傳來的脆響，好像有什麽東西要斷了壹樣。他艱難地擡起雙臂，看到了自己宛如枯枝壹般幹癟的十指，還有遍布裂痕的臂膀。
　　就好像焚燒殆盡的炭那樣。
　　銀、戒律、使命……曾經亞伯拉罕所崇信的壹切都在壹點壹點地崩潰，自內而外的，在神的盛怒之中將他壹寸寸殺死。
　　自內而外。
　　不留下任何死角。
　　或許，這就是範海辛所期盼的救贖。
　　槐詩能夠清晰地感受到，這原本就是隱藏在吸血鬼聖痕之中的設置——通過淺薄的金屬學造詣，他能夠靈敏地感知到這壹份奇跡的本質。
　　在銀之基石鑄就出來自黑暗的奇跡。
　　近乎巧奪天工的構造出了異種的力量，賦予了它無人能及的殺傷力，然後在誕生的第壹天，就註定有滅亡的壹日。
　　只需要來自上方的輕輕壹推，這虛浮的壹切就會如沙礫堆積而成的那樣潰散，在灌入骨髓中的銀質合金的凈化之下煙消雲散。
　　到最後，只剩下壹具銀白色的骸骨。
　　這就是最後的背誓之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