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五十四章 摧城

　　此刻，轟隆隆的，壹列火車正拉著汽笛緩慢向遠處離開。
　　通過車窗，可以看到裏面坐著的那些旅客——是那三千名人質，按照談判細節，“條約”生效的要求便是人質的釋放。
　　按照“條約”，當這些人離開沃土境內，條約自動生效，女媧也將成為有史以來第壹個，被承認並且賦予相關權利的非人高級生命體。
　　“妳看上去很開心。”車站的站臺上，程林看了眼身旁的女媧，忽然說。
　　她換上了壹條新的裙子，仍然是淡藍色，如同今日的天空般湛藍。
　　聽到他的話，女媧說：“當然，有什麽理由不開心呢？”
　　是啊，有什麽理由不呢？
　　程林猶豫了下，望了望那越來越快，遠離這裏的列車，以及頭頂飄動的五顏六色的氣球，條幅，說：“難道，妳就不擔心，他們會反悔？”
　　女媧楞了下，皺眉，說：“已經簽訂了條約，反悔有什麽用？”
　　說著，她變戲法壹樣拿出了壹張紙，程林看了眼，二百年過去了，“印章”這種東西竟然仍舊存在，只是換了些形式，密密麻麻的印戳蓋在紙上，雜亂，並不美觀。
　　“妳這麽相信所謂的條約？”程林眼神怪異，在他看來，條約這種東西，向來沒多大意義，它就像是紙幣，本身毫無價值，只是因為背後有足夠強大的勢力做背書，才有了價值。
　　“在我的數據庫裏，訂立條約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。”女媧說。
　　程林看著她認真的眼神，忽然明白了什麽，如果說女媧的知識絕大部分來源於所謂的數據庫，那麽對人類之間的爾虞我詐或許缺乏理解力，不是她不聰明，而是她吸收的知識本就是有局限的。
　　她畢竟不是壹個真正的，見識過人類真實的復雜社會的人，而只是個通過數據學習，獲取了壹大堆知識，卻嚴重缺乏經驗的新生兒。
　　是的，也只有新生兒才會如此簡單地相信壹紙契約吧？
　　“雖然不明白妳為什麽擔心這個，既然訂立了契約，並且有全球幾十億人類共同見證，這已經符合了契約認知生效的基礎，理論上除非衍生出更長的認知鏈條，否則，這件事就是個不容改變的事實，這在程序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。”
　　女媧看了眼程林，莫名的，心中的喜悅減少了許多，她努力解釋道：“而且，假使發生什麽意外，我還有後手，我已經有高階戰士了，必要的時候，沃土千萬人口，我可以制造上萬個五品級機器人，只要壹個念頭，他們將會成為壹群出籠的猛獸，九品也攔不住這麽多。”
　　她的語氣很自信，因為這是她依據數據庫推算好的。
　　程林靜靜看著她，也不說話，直到女媧說完，他才轉頭看向明媚的天空，陽光很絢爛，他不得不瞇起了眼睛，忽然輕聲說：“女媧。”
　　“恩？”
　　“妳有沒有看到天上有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“轟隆轟隆……”
　　仿佛從舊時代駛來的列車沿著鐵軌，經由樂園郊外的草原，來到了壹片臨時的基地處。
　　這裏，搭建著壹片營房，四周，停著充滿了科幻感的車輛，半空中，飛行器緩緩拉低高度，列車被逼停，之後，三千名人質被“解救”出來，在接應人員的安置下進入營帳，休息，清點數目，等待被送回原籍。
　　基地前方，壹座橫亙在草原上的純白的環形建築裏，幾個人類代表正聚集於此，他們的打扮穿著各不相同，相比於舊時代，有了不少改動，但整體上，仍舊沿襲著當初，其中有聯合國代表、沃土集團公司董事、聯合作戰隊的軍人，乃至於專業的，龐大的科研人員。
　　“人質已經清點完畢，隨時可以開始轉移。”
　　“數目核對完成，全部人質已經接收。”
　　“彈道核算完畢，‘幹擾彈’準備就緒，是否立即發射？”
　　建築內，壹道屏幕上浮現數個人類的影像，分別進行了匯報。
　　霎時間，建築內的人們目光紛紛集中過來，有人松了口氣，有人則目露譏諷，唯獨那個站在最前方的總負責人面無表情，點頭：
　　“立即轉移人質，準備按照計劃行事，壹分鐘後開始攻擊！”
　　“是！”
　　屏幕上，影像消失，建築內壹名身穿正裝的男人忽然壹揮手，吩咐人推進來壹個推車，上面擺滿了杯子，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酒液濃郁，芬芳：
　　“好了，現在，我想我們可以提前慶賀了。”
　　壹人有些擔憂：“會不會出問題？壹旦無法同時控制住全部機器人，倘若使得部分外逃，會非常麻煩。”
　　“理事先生，這點妳盡可放心，”壹個科研人員打扮的中年人優雅地端起壹杯紅酒，笑道，“女媧的知識只局限於數據庫，雖然龐大，卻不包含機要信息，所以，我們有理由認為她缺乏對新式靈能武器的了解，幹擾彈，只是壹顆小小，長度不足壹米的彈頭，壹旦炸開，足以使得兩個樂園大的面積產生劇烈信號幹擾，介時，整個沃土的信息系統都會崩潰，這個過程可以持續3個小時，我想，這足以將其從地球抹去，您說是吧？安德烈將軍？”
　　說著，他看向了基地負責人，也是這次任務的第壹執行人，叫做安德烈的男人身材高大，眼眸銳利，不茍言笑，聞言，認真點頭，確認道：
　　“哈曼博士說的沒錯，幹擾彈先行，令沃土癱瘓，之後，最多五分鐘，我們的導彈就足以將它徹底摧毀。”
　　建築內，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，人們紛紛拿起酒杯，觥籌交錯，提前慶祝必然的勝利。
　　沒有人擔心會有什麽意外。
　　忽然，建築內的大屏幕上換了壹幅畫面，那是壹個巨大的倒計時，每壹秒，上面數字都在跳動。
　　“35、34、33……”
　　人們舉杯。
　　“23、22、21……”
　　笑聲不絕於耳。
　　“10、9、8……”
　　當進入最後十秒倒計時的時候，這些來自各個組織團體，各方的代表共同走向前方，全息影像投放出來，壹座精致的城市在地面上靜靜佇立，看上去安靜且美好，細細看去，還會在大門附近，看到被裝飾的熱烈歡騰的布景。
　　氣球……彩帶……音樂聲……仿佛在觀看壹場百年前為背景的戲劇。
　　“3、2、1……0！”
　　“嗡～”
　　衣冠楚楚的，擁有不同膚色，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們紛紛手持酒杯，微笑著看到壹道閃爍著銀色光芒的“星辰”拔地而起，劃過湛藍的天空向那座城市飛去。
　　建築外，營房後部，壹排發射器豎起，壹枚枚靈能導彈被自動填充，計算彈道，開始了自己的倒計時，只等“幹擾彈”生效，之後便會呼嘯而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沃土，火車站臺。
　　列車依然遠去，不見了蹤影，鐵軌上默默停著幾列綠皮車，程林和女媧孤零零站在那。
　　“妳有沒有看到天上有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女媧楞了下，旋即擡起頭，下壹秒，她被明媚的陽光刺得瞇起了壹雙眸子。
　　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。
　　萬裏無雲，天空純凈的如同壹泓水，便是波紋也沒有半條。
　　陽光也很好，迎著，將她的臉照的雪白，耀眼，城市裏不知道哪條繩索沒有綁緊，有三只氣球被吹飛了起來，向天空上飄去。
　　壹個紅，壹個橙，剩下壹個是淺藍色，與天空以及女媧的裙子同色。
　　有什麽？看什麽？女媧有些茫然，天氣明明很好啊，就在她有些惱怒，認為是程林在戲弄她的時候，忽然，她的心弦驀地跳了下，壹種不安的情緒從內心溢出來。
　　“為什麽……忽然有些……”她不太理解這種情緒，她不知道，這就是資料庫中所說的“第六感”，壹種玄之又玄的，介乎於模糊運算的結果。
　　突然，她的瞳孔壹縮，捕捉到了不安的來源，天空上出現了壹點星芒，銀色的，很小的壹個點，不易捕捉，然而她的雙眼畢竟是機械，擁有超凡的視力，只見她眼眸倏然轉為深藍，大腦中自動浮現出那“星芒”的本體。
　　那是壹枚不到壹米長的柱狀物，約莫只有水管粗細，通體銀白，看上去缺乏威懾力，其也不存在於她的資料庫中，她不認識這是什麽。
　　然而，不知為何，當捕捉到這副圖景，女媧的身軀忽然顫抖起來，顫抖如篩糠，壹股莫大的恐懼淹沒了她，她幾乎是立刻，便意識到空前危險降臨。
　　也明白了程林方才那番話的真正含義。
　　撕毀合約！
　　人類撕毀了合約！！
　　攻擊！
　　那是某種超出她知識範圍的武器！！
　　她不明白為什麽已經簽訂的合約會如此輕易被撕毀，就像是她無法理解，壹行寫好的，檢查無誤的代碼突然失效了！
　　“警告！警告！不明武器將於5秒後降臨，5、4、3……”
　　突兀的，同壹時間，東區、西區、大歐區……等等各個區塊，整個偌大的，宛如壹個獨立王國的沃土樂園的每壹個角落都回蕩起緊急報警聲。
　　各個大區裏，正在忙碌工作的機器人們紛紛停下了動作，茫然地看向了天空，看向那越來越亮的銀芒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轟隆。”
　　壹條馬路上，兩個工人剛將貨車閉合，便被那警報吸引，旋即看向了天空。
　　……
　　郊外。
　　地下工廠區。
　　生產線仍舊在壹刻不停地運轉，然而，突兀的，所有的操作工都接收到了這條覆蓋整個沃土的警報，他們擡起頭，看向頭頂，卻只能看到屋頂，他們的視線被厚厚的土層阻隔，無法窺見天空。
　　然而，在他們的大腦裏，卻同樣出現了那壹輪漸漸盛大，比太陽更耀眼的銀芒。
　　……
　　樂園最邊緣，高聳的城墻上，壹列沒有人類的外貌與皮囊的造型奇異的機器人靜靜佇立在這裏，它們模樣奇特，身軀嶄新，這便是這十天來，女媧生產出來的第壹批戰士。
　　每壹個，都足以承受最低六品的能量。
　　它們就這樣佇立在這，沈默不動，軀體內部卻早已充滿能源，即便離開沃土，失去了能源補充，憑借儲備，若是待機足以“存活”百年，只是行走，也能支撐十數年之久。
　　此刻，在警報響起的剎那，這些沈默的機器雙眸忽然被點亮，散發出嗜血的光輝，體內早已嵌入的壹條命令被激活：
　　“任務：躲避攔截，進入目標城市，殺死壹切人類！”
　　“嗡……”
　　短暫的熱啟動後，這些高階機器人……準確來說，應該是“高階戰兵”轟然躍起，向高墻外遁逃開去！
　　它們遁逃的方向各不相同，速度極快，幾乎發出破空聲，毫不懷疑，只要給他們壹點點時間，就能逃得無影無蹤！
　　與此同時，整個沃土之內，近乎所有的機器人都在命令的指引下，向城外飛奔！
　　奔跑！
　　奔逃！
　　試圖沖出重圍，殺向人類世界！
　　然而，他們跑得再快終究也是晚了。
　　只見那銀色星芒在半空便轟然爆開，壹道近乎透明的光圈擴散開，瞬息間，便卷過偌大沃土！
　　沿途，但凡被波及的機器人，全部眼眸灰暗下來，動作驟停，然後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前栽倒！
　　壹萬……十萬……百萬……千萬……
　　高聳的城墻外，被稱為“隔離帶”的草原上，光圈轟然卷過草原，那些奔跑中的“高階戰兵”猩紅的眼眸黑掉，仿佛死機了般，就那麽突兀地停在原地，站在美麗的大草原上，還保持著向前奔跑的姿態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火車站臺。
　　程林瞇著眼睛看到那銀芒緩緩消失，看到那光圈擴散開，穿透自己的身體，耳邊，沒有了歡喜，慶祝的歡呼與喧鬧，在他身後的大門裏，因為距離太近，那些機器人們連奔逃都未來得及，就已經被幹擾，熄滅，停在原地，臉上的笑容都還凝固未曾散去。
　　沒有轟隆的炸響，壹切都很平靜，甚至沒有任何建築受到損害，那枚“幹擾彈”只是破壞了這片區域的信息網絡，於是，深藏在地底的女媧本體，就再也無法控制任何壹個載體。
　　甚至於……或許，就連她的本體也遭到了攻擊。
　　“女媧……妳還在麽？”
　　程林扭頭，看向身旁的她，她身上的淡藍色裙子隨風輕輕飄舞，白色的襯衫壹塵不染，右手牢牢攥著那份“沃土獨立條約”，宛如石雕壹樣站在那，保持著望天的動作，臉上那不解、迷惑、憤怒、瘋狂、絕望的神情宛如藝術大師的手筆，很難想象，壹臺人造臉孔可以展現出這般復雜的情緒。
　　她的眼眸也灰暗了下去，變成了純凈的半透明的“水晶球”，像是程林的那臺中樞壹樣。
　　“水晶球”裏倒映著湛藍的天空，以及那三只正在越飛越遠的氣球。
　　紅的、橙的、藍的。
　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