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：後會有期

　　韁繩握在陳跡手中，牛車停在前往南方的路上……
　　午夜裏寧靜的下著雪，雪花落在三人身上，嵌在發絲之間。
　　司曹癸坐在板車最前面趕車，此時回身看向陳跡，凝重問道:“妳要回太平醫館?怎麽，妳不信任我和吳宏彪，不願意隨我們離開?”
　　陳跡搖搖頭:“信任。妳們傍晚時就能遠走高飛，卻舍命來救我。若不是妳們，我可能已經在內獄裏了。
　　司曹癸又凝重問道:“那妳知不知道如果留下很有可能被陸觀霧的人清算?
　　陳跡緩緩松開韁繩:“如今軍情司知道我身份的人，死的死，走的走，即便新的司主、司曹來到洛城，他們也不會再來為難我。”
　　司曹癸沈默。
　　陳跡神情嚴肅，義正言辭說道:“我如今好不容易留在靖王府，又好不容易混入寧朝密謀司，決不能因為自己膽怯便離開洛城。”
　　他又補了壹句:“今晚我用來炸金豬、殺元掌櫃的火器，便是從王府那位大人物手裏拿到的。我這次可以拿到火器，下次便可以拿到配方、圖紙、行軍布陣圖我留下來，作用更大壹些!”
　　吳宏彪肅然起敬:“妳的信仰遠比我堅定!”
　　“大人，妳走了陳跡思索片刻看向癸:之後，司曹辛也身死道消，未來會是誰來接”手洛城?
　　癸沈思片刻:“早先有傳聞，元掌櫃曾與丁’爭奪洛城大權，想必會由丁來接手。
　　“他是個怎樣的人?”
　　“不知道，”癸平靜說道:“司曹之間互不見面，若不是我與辛’為舊相識，恐怕彼此也不會認出對方。不管是誰來接手，妳都不要主動去接觸對方，非常危險。
　　陳跡又問道:“下壹任司主會是誰?
　　癸直接了當回答:“此事為軍情司最高機密，別說我也不知道，即便知道也不可告訴妳。”
　　“明白了”
　　癸猶豫再三，還是勸道:“雖然妳留下作用更大，但回到景朝妳會更安全壹些。待在妳舅舅身邊，沒人能把妳怎麽樣。”
　　陳跡緩緩跳下馬車，在這飄零的雪裏向兩位拱手道別:“我要回太平醫館了，經此壹別妳我相隔兩朝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，後會有期!”
　　他看著車上的司曹癸，對方面龐瘦削、棱角分明，吳宏彪因傷勢還未痊愈，顯得有些虛弱。
　　他與這兩人交情不深，可壹人願意冒死給他通風報信，壹人願意放棄遠走高飛的機會回來救他。
　　陳跡面對他們時，雖然有許多感激，但還是在心裏補了壹句後會無期。
　　這時，吳宏彪卻沒有直接與陳跡告別他看向司曹癸:“大人，能否等我壹下?”
　　司曹癸皺眉:“可以。
　　卻見吳宏彪拖著有傷的身子四處尋覓,終於找到了壹家打烊的酒家，
　　他繞到後院悄悄翻了進去，沒過壹會兒便又拎著壹小壇子酒出來:“應是店家重陽節沒賣出去的菊花酒，聞著就很香。陳跡此次壹別，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妳再相聚了，咱們把酒喝了，算是為我們踐行。”
　　陳跡怔了壹下，他將酒壇子的泥封拆開，滿飲了壹大口菊花酒，遞給吳宏彪。
　　吳宏彪抱起小壇子也狠狠灌了壹大口又提給司曹癸。
　　司曹癸猶豫再三，終究接過酒壇子，淺啜了壹小口:“待會兒還得混出城去，我得保持清醒，喝酒誤事。”
　　月色下，細碎的雪花飄進酒壇中，陳跡忽然笑著接過酒壇子:“妳的那份，我替妳”喝了。
　　說罷，他又灌了壹大口酒，將酒壇子拍在牛車上，拱手說道:“後會有期!”
　　司曹癸與吳宏彪也壹同拱手:“後會有期!”
　　牛車再次慢慢動了起來，木輪子壓在石板路上，咯噔咯噔的遠去了。
　　雪漸漸大了起來，越飄越大，大如鵝毛。
　　陳跡站在風雪中。
　　他想起先前丟下世子跑路的那些江湖人士，再看著正漸漸遠去的這兩位景朝諜探。
　　陳跡忽然覺得，這才是江湖……
　　晨雞報鳴，早睡早起!”
　　壹名年老窮困的打更人提著燈籠，冒著風雪，敲著銅鑼，慢慢從長街走過。
　　打更人在每個時辰喊的詞都不壹樣，
　　壹更天時念“天幹物燥，小心火燭”
　　二更天時喊的是“關門關窗，防偷防盜
　　三更天時喊得是“無病無災，平安無事
　　四更天喊的是“天寒地凍，小心路滑”
　　五更天喊的是“晨雞報鳴，早睡早起”
　　城內百姓只要聽到打更人喊的什麽詞便能分辨出現在是幾更天。
　　待打更人離開，陳跡從狹窄的胡同裏慢慢走出，步履蹣跚的繞路翻回太平醫館。
　　院內無人，連烏鴉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只剩下光禿禿的杏樹。
　　陳跡站在雪中，任由大雪落在頭上、肩他覺得自己忽然松了口氣，仿佛只要他上。回到醫館裏，就能安下心來，
　　陳跡沒有回屋睡覺，而是帶著些許醉意，來到水缸前脫下衣物。
　　他站在這皚皚白雪裏，將壹瓢壹瓢冰冷刺骨的水澆在頭頂，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跡灰塵、火藥味與浮躁，直到渾身皮膚通紅這才擦幹了身子。
　　陳跡回屋換上壹身幹燥的衣服，在廚房裏燃起爐竈，將舊衣物丟進火爐裏
　　他坐在爐竈前的小竹凳上，任由橙紅色的溫暖火光將自己籠罩，幹柴在竈火裏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，格外安寧。
　　烏雲踩著院子裏的浮雪來到廚房，它輕盈跳上陳跡的膝蓋，暖烘烘的窩起身子來:“好冷哦我跟著癸和吳宏彪，確定他們安全出城才回來。”
　　“他們是怎麽出城的?
　　烏雲回應道:“洛城兵馬司裏有癸的下屬，偷偷放他們通行了。我聽他們路上還在說，如果妳留下的話會非常危險，不考慮跟他們去景朝嗎，感覺這兩個新朋友確實很關心妳。
　　陳跡笑著撫摸烏雲的腦袋:“我好像不太適合交朋友，每次剛交到朋友，很快就會失去。”
　　烏雲想了想:“我會陪著妳的。
　　陳跡思索片刻:“如今洛城只剩下雲妃知道我諜探的身份了，我得想想怎麽才能保密。”
　　雲妃，”烏雲想起雲妃就氣:“就是她天天帶著白般若來晚星苑揍我，很可惡!”
　　陳跡樂了:“以後咱們想辦法報復回去!不過，她和靜妃有些不同，應該是可以打交道的。
　　“為什麽?
　　陳跡分析道:“靜妃與雲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。妳在靜妃身邊時，壹旦打不過白般若，連飯都沒得吃，還會被春容罵。妳看妳都離開晚星苑這麽久了，她也不曾派人出來找過。這種人很危險，因為她心裏只有她自己。”
　　“那雲妃呢?
　　陳跡壹邊回憶壹邊說道:“白般若受傷了她會給白般若請大夫，她院子裏的柿子樹上會留些柿子給鳥兒過冬，她做事是給別人留了余地的。還有，白鯉郡主也是她教出來的，我想能教出白鯉郡主這種女兒的母親不會壞到骨子裏。”
　　“也是哦。
　　院子外傳來聲音，陳跡用鐵簽將還未燒盡的衣服又往爐火裏捅了捅，這才將短刀藏在袖中，慢慢走出廚房去查看，
　　下壹刻，他怔住了。
　　卻見白鯉壹大早便趴在院墻上，笑瞇瞇的跟他打招呼:“早上好啊。”
　　白鯉站在世子的肩膀上搖搖晃晃著，頭發重新束攏過了，衣領扣子上掛著的那枚紅色鯉魚領墜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鮮艷。
　　陳跡遲疑了壹下:“早上好。
　　白鯉好奇問道:“妳怎麽在院子裏，是不是壹晚上沒睡?
　　陳跡沈默片刻:“不是，昨夜很早便睡了，這會兒剛醒。
　　白鯉狐疑:“是嗎?
　　“是的。
　　白鯉又問:“妳昨夜沒出去過嗎?妳可別騙我啊，壹般人騙不了我。”
　　話音落，世子在墻對面打斷兩人交談:“白鯉，妳能不能每次先翻過去再聊天啊，我的肩膀疼死了!小和尚，妳來讓她踩壹會兒!”
　　“世子，我怎能和女子肢體接觸?
　　“在紅衣巷那會兒，那些姐姐摸妳臉的時候，妳也沒拒絕啊!”，
　　只見白鯉雙手壹撐翻上圍墻，順著梯子-級壹級的走下來，
　　她也沒管世子翻進來沒，只是繞著陳跡上下打量，甚至還稍微湊近過來聞了聞陳跡身上的味道。
　　陳跡無奈笑道:“郡主妳這是怎麽了昨晚有發生什麽嗎?
　　白鯉撇撇嘴:“不承認算了!”
　　陳跡搖搖頭:“郡主，我是真的不知道妳在說什麽。
　　白鯉忽然嗅了嗅空氣:“什麽味道，燒柴可不是這個味道吧。”
　　說著，白鯉轉身往廚房走去，卻被陳跡快走壹步攔在門口:“郡主，廚房煙熏火燎的，妳這壹身白衣服進去會弄臟的。”’
　　“我不怕，回去洗洗就幹凈了。
　　“煙熏的汙漬不好洗。
　　“噢，”白鯉轉身離開，走了兩步之後再次調轉回來，想打陳跡壹個措手不及，卻還是被陳跡張開雙臂攔了下來。
　　白鯉狡黠壹笑，驟然彎腰，從陳跡腋下往爐火裏望去。
　　只見那橙紅色的竈火裏，陳跡那壹身1日衣物已經燃燒殆盡，卻還剩壹些剛剛燒焦的衣服布料。
　　白鯉起身，得意的用手指點了點陳跡的鎖骨處:“放心吧，我嘴很嚴的!”
　　陳跡:……
　　醫館有人敲門，剛剛翻進院就在此時，子的世子說道:“我去開門。
　　待到醫館大門打開，只見外面的風雪倒灌進來，梁狗兒邋裏邋遢的站在門口，頭發淩亂的像是壹個鳥窩。
　　所有人壹楞，自從上次金豬來過之後梁狗兒便消失不見，陳跡還以為他去紅衣巷鬼混去了，現在看起來並不像。
　　只見梁狗兒大步流星走入小院，將壹只小小的瓷瓶塞進陳跡手裏:“我去老君山找岑雲子道首給妳求的藥，乃老君山藥官門徑出手煉制的軟玉膏’，壹般刀劍創傷三天就能痊愈，有奇效。”
　　世子與白鯉眼睛壹亮。
　　陳跡看了看手裏的瓷瓶，又看了看梁狗兒:“這是給我的?
　　梁狗兒翻了個白眼:“不然呢?咱雖然不能幫妳與閹黨為敵，但咱絕不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。來回三百多裏山路，累死我了!”
　　世子好奇問道:“狗兒哥跟老君山岑雲子道首有交情?那裏的藥可不好求。
　　梁狗兒大大咧咧道:“我父親跟他有交情，我跟他沒交情。
　　說話間，小和尚慢吞吞的笨拙爬上院墻。
　　他還沒能順著梯子爬下來，世子便忽然彎腰搓了個大雪球，哈哈大笑著砸在小和尚的光頭上。
　　“哎呀!”小和尚趴在墻檐上，壹時間進退兩難。
　　白鯉趁著陳跡註意力被吸引，偷偷搓起壹團雪塞進他背後的領子裏。
　　看見陳跡被冰得齜牙咧嘴的，白鯉笑得前仰後合，卻不防陳跡抓起壹把雪塞進她嘴裏。
　　梁貓兒、佘登科、劉曲星也被驚醒，三人披著棉襖加入戰場，不知何時院子變成了雪球混戰。
　　梁狗兒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群“小孩子’也嘿嘿壹笑，彎下腰搓起幾個雪球來
　　卻見他擲的那枚雪球“嘭”的壹聲砸在佘登科臉上，這雪球裹挾著壹道柔和的真氣，把佘登科砸得壹個跟蹌。
　　卻見他又擲出壹枚雪球砸在白鯉郡主肩上，白鯉郡主壹個站不穩趴在了雪上。
　　所有人都傻了，誰見過這種雪球?!
　　大雪紛飛裏，世子壹把抱住梁狗兒的腰，怒吼道:“妳們快跑!”。
　　天上雲卷雲舒，雲兒飄走了，又飄回來。
　　第壹卷，初識，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