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　　蔣曼玲搭最早的班機飛去了法國，攜行李出門的時候天都還未亮，等表弟與繼子梳洗完畢，坐上餐桌用早餐的時候，她已經帶好絲綢眼罩在機上補眠了。
　　歸功於蔣曼玲昨天胡鬧樣的接風宴，齊謹逸硬是熬到晚上十壹點才收拾完送來的行李，早上七點半便被管家叫醒，說早餐準備好了。他不想太給淩家添麻煩，強打精神起了床，時差也因此稍微調整過來了壹點，剃完胡子整個人都清爽許多。
　　昨晚他說完話就自顧地回了房間，沒理淩子筠的反應，原以為今早見他會被潑咖啡，還特地穿了舊衣服下樓，看來是他低估了小孩的心性。說來也奇怪，淩子筠除了說話難聽了點之外，連門都沒對他甩，早上問管家，說那碗楊枝甘露和石榴也都被吃完了。
　　齊謹逸想了想十七歲時的自己，所到之處硝煙漫天，覺得真該要誇壹聲淩子筠懂事乖巧。
　　酥脆香軟的可頌包送進嘴裏，又喝熱朱古力。他吃著無甚新意的早餐，見坐在對面的人正冷眼看著自己，便笑著打招呼：“早。”
　　淩子筠沒有應聲，打量著壹夜之間氣質遽變、如同煥發新生的齊謹逸，思維往不太健康的方向發散，把自己想得有些反胃，臉色都發白，橫了壹記眼刀過去。
　　盡數收下小孩的敵意，齊謹逸又被激起了逗弄他的心思，伸手叩了叩桌子：“成績單。”
　　那邊正在切香腸的刀重重壹歪，在瓷碟上劃出壹道尖利的噪音。
　　“曼玲去了法國，按她旅行的習慣，不知要幾時才回，”齊謹逸淡定解釋，往面包上抹牛油，“管家說明天就要交，反正不簽字被處罰的是妳，不關我事。”
　　“我找管家簽字也是壹樣，老師不會知道妳是我家長。”淩子筠冷靜地指出盲點，“而且妳也不是我家長。”
　　齊謹逸聳聳肩：“是不是另說。昨天回房後我與妳老師通了電話，莫老師說妳這個學期成績下滑很嚴重——”
　　又是壹聲金屬與瓷碟摩擦的噪音，他頓了頓，捏了壹下耳垂，無視這無禮又孩子氣的舉動，繼續道：“還有妳抽煙的問題，我們也需要談談。”
　　他本來就不喜歡看到小孩子抽煙，裝模作樣，陽痿早泄。
　　淩子筠狠狠把碟子壹推，煎蛋上淋著的醬汁濺到了桌子上，齊謹逸拿餐布替他擦了，看小孩冷著臉，動作煩躁地從書包裏翻出壹張紙拍到他面前。
　　管家替他拿了鋼筆過來，他運筆流暢地簽了，又看了看上面的數字：“還行，不算特別差，再——”
　　紙張就被抽走了，擡頭時淩子筠已經拎著書包出了飯廳-
　　“齊生，今天您是否要出門，在家留用午飯嗎？”管家問。
　　“不用，我回齊家請安。”齊謹逸站起身舒展了壹下腰背，壹大早就要教育小孩，真是麻煩，幸好他這輩子都不用考慮這個問題，管管淩子筠權當體驗生活，“曼玲落地後妳讓她發訊息給淩子筠報平安，她肯定不記得，怕他擔心。”-
　　親哥加上幾個堂兄弟都跟他差不多年紀，關系又親近，聽到他壹下飛機就被曼玲叫走，都笑得捧腹，連連說幸好沒去接他的機。
　　壹幫人喝早茶喝到下午兩點，以齊謹觀為首的事業型選手都回了公司，剩他和齊驍齊添三人閑得沒事做，開車兜了幾圈風之後就跑去齊添家裏打遊戲機，晚飯外賣壹人壹份牛腩叉燒雙拼送檸樂，等幾位大哥下班壹同去吃宵夜。
　　“小孩子就是難管教。”齊謹逸壹邊搓手柄壹邊抱怨，“還以為我吃曼玲的軟飯，叫我滾。”
　　齊驍聳肩，語氣不冷不熱：“曼玲就算真的把情人帶回來又怎樣，她二十幾歲就守寡——”大家都總是向著曼玲，縱容她的天真率性，但也不會太失偏頗。他慢慢拿吸管把檸檬片在杯子裏攪爛，“不過那個小孩，才幾歲就沒了媽媽，沒幾年又多了曼玲這個後媽，沒幾年淩景祥又車禍，曼玲連自己都管不好，怎麽去管小孩？同歲的小孩早都出國讀書了，剩他壹個國內，都好可憐。”
　　齊謹逸沒出聲，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，不然也不會對淩子筠那麽好脾氣。事實上以這種背景作前提，淩子筠已經稱得上乖小孩了，畢竟是他闖進別人主場，曼玲又不把話說清楚。
　　況且他也沒解釋。
　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把這個誤會解釋清楚，就像有層膜阻住了他的行動，告訴他不解釋才好，才有趣，而他向來是個隨心的人，自然跟著潛意識去動作。
　　他找空檔拿過齊驍手裏的檸樂喝了壹口，又放回他手上：“反正曼玲至多留我住幾個星期，無所謂了。”
　　“是，反正妳又不會有小孩，就當做善事，幫淩家教教小孩咯，體驗壹下當爸爸的心情。”知道齊謹逸懶，齊驍幫他點著壹根煙遞過去，聽見他說“他還問我床上功夫好不好”，壹下笑得手抖，煙灰落了壹身，聲線顫顫地說：“妳讓他跟妳在床上試試，不就知道好不好了。”
　　手驀地壹滑，壹個連招被中斷，終於被齊添抓到機會贏了壹把，齊謹逸在齊添的歡呼聲中暴起按倒齊驍，笑笑鬧鬧壹會後推了齊驍壹把，起身去拿車鑰匙，催促二人道：“走了走了吃宵夜，快去熱車。”
　　腦子裏的畫面卻不受控地閃回了淩子筠在他面前扯松領帶，嘴角掛著幾分挑釁的笑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，說：“吃嗎？”-
　　齊家大少們都沒什麽少爺架子，站得起來坐得下去，幾個人坐在馬路邊拿竹筷塑料叉吃腸粉，壹人送壹客鹵鳳爪，人手壹瓶冰凍玻璃瓶裝維他奶，裏面插著根紅白吸管，談笑風生。
　　齊謹逸數年未歸，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話題中心，大家圍繞著他交換幾句近況，又提幾句往事，萬變不離其宗地都是在催問他的感情生活。
　　“林睿儀也回來了哦，今早剛下的飛機，妳說他在北美待了那麽久，現在突然回來是為了什麽？”齊驍咬著吸管朝他笑。
　　齊謹觀聽到這個名字，鎖緊眉頭看向齊謹逸，他從之前就不喜歡弟弟的這個初戀男友，做人做事都太咄咄逼人，如果他們要再續舊情，他就要開始考慮做惡人了。
　　“為了什麽都不關我事，”齊謹逸拍拍大哥的肩膀，示意他別亂想，“我跟他沒可能。”
　　眾人當然不信，都齊齊起哄，齊懿看熱鬧不嫌事大，煽風點火道：“我已經把妳號碼給了他了，妳自求多福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齊謹逸拿沾了醬汁的筷子甩他，看他躲閃不及後哀嘆自己訂好才剛剛穿上的西服，心情才舒服壹些：“總之跟誰都不可能跟他。”
　　“那跟淩子筠就有可能？”齊驍突然插嘴。
　　幾人聽到這名字都是壹楞，繼而七嘴八舌向齊驍追問細節。
　　不懂齊驍這莫名其妙的想法由何而來，齊謹逸笑著罵他，余光看見幾個人影推著壹個人進了旁邊的小巷子，轉眼細看過去，不禁眉頭壹皺。這裏是老城區，位置又偏，幾條街都以賣五金用品為主，按摩城KTV為輔，不是什麽正經地方，而那幾個人影又都穿著跟淩子筠壹樣的校服——半學期學費抵得上普通人家壹年花銷的學生，不該出現在這裏。
　　“逸，怎麽了？”齊謹觀畢竟是他親哥，看他皺眉就問，順著他盯著的方向看，只看到幾間燈光曖昧的按摩店。
　　齊添也看見了，起哄道：“還說別人不可能，心急到壹回來就想著這個——”
　　無視掉眾人的調侃，齊謹逸轉頭問齊驍：“那條巷子，通向哪裏？”
　　齊驍是這群人裏最手黑的壹個，早年興趣所致，撇開齊家背景去混黑道，風雨雷電中硬是幫齊家開辟出了壹條暗道，之前壹路摸爬滾打，他對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最熟，仔細回憶了壹下地形才說：“不通哪裏，那是條死路。”
　　“剛剛有群人進去了，”齊謹逸看了壹下手表，指尖敲了敲表盤，又拿出手機撥號，“三分鐘前，還沒出來。看衣服好像是淩子筠那個學校的學生。”
　　齊添瞪大眼睛：“嘩，穿著校服去搞事？沒那麽傻吧……”
　　“貴族學校裏面的學生會怕搞出什麽事，”事不關己，齊懿笑笑，有幾分對年輕後生的不屑，“出什麽事都有父母擔著，學校為了名聲也會幫忙壓下去，而且——同學欺負同學的話，被欺負的那個……”
　　“五分鐘了。”齊謹逸打斷他，掛了手中的電話，起身拿過他哥放在桌上的車鑰匙，“淩家說淩子筠還沒回家，我自己過去看看，幾個學生仔而已，沒什麽事，妳們別跟過來了。改天再約。”
　　都是壹起玩到大的，揮了揮手就由他去了。
　　“不用我們過去嗎，不是說有壹群人？”齊添往那邊望了望。
　　齊驍笑出聲，壹巴掌拍在他後腦上：“阿謹之前在英國被三個黑人持槍搶劫都打得過，幾個高中生會打不過？”
　　“壯聲勢啊嘛。”齊添給了他壹個白眼，把玻璃空瓶吸得呼呼響，“況且東西都還沒吃完，把人帶回來壹起吃不就好了，還要改天再約……”
　　“他是怕被解圍的那個尷尬——”齊懿搖搖頭。他的小弟齊添在他們這群人裏年紀最小，真是懵懂得可愛。
　　不過……
　　他看向齊謹逸遠去的背影，壹個連瓶蓋都懶得自己擰的人，方才壹系列動作卻如此高效，對那個淩子筠是不是未免太過上心了點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