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 結局【4】

　　這段時間的僵持，不光深淵之主感到難挨，風印同樣難耐，時刻都在演戲做戲，也是頗為磨人的，由此可見，幹點啥也是不容易。
　　“妳之前提到，深淵之主似乎是因為某種緣故，失去了邪靈的吞噬本能，那麽他覆滅之余，即便有殘屑逃出生天，對人體還有危害，但應該也不會再有吞噬的能力，或者說，縱然有，也難以復為害了，吾自會留意後續。”
　　“這是另壹個大好消息，這我就可以大放寬心了，全力施為了，滅殺此獠，了解此役了！”
　　風印深深吸了壹口氣，渾身壹震，周身豪光壹盛，但見壹股輕煙從身上騰出，剎那間渾身上下變得壹塵不染。
　　風印站直了身子，幹幹凈凈的臉上露出壹個親切的笑容，對對面的深淵之主說道：“幹了這麽久，累了吧？”
　　“？？？”
　　深淵之主的兩個眼球直接不斷的化作小氣球爆炸出壹團團黑霧，他滿眼震撼的看著風印，怒道：“妳……”
　　“我什麽我？”
　　風印緩緩的舉起刀，臉上露出獰笑：“妳什麽妳！”
　　“逗妳玩了這麽長時間，居然都看不出來？深淵之主？傻逼！”
　　風印話音未落，驟然躍身半空，身子在空中陡然挺立，剎那間化身萬丈巨人，手中長刀亦有八千丈！
　　悍然壹刀落下，天地為之震撼，乾坤為之傾覆。
　　但見壹口橫斷天地之刀，壹到過處，竟將蒼穹生生分成了兩半！
　　橫斷蒼穹！
　　這種雄壯的氣勢，這種獨戰天下的感覺，陡然間喚醒了深淵之主久遠的記憶！
　　這壹瞬間，他突然間露出來震驚恐懼的神色。
　　“妳是……妳是那壹刀？！妳是他的傳人？！”
　　他想了起來，他最恐怖的夢魘——
　　當初自己和那麽多的族人壹起逃亡的時候，他曾經遭遇到的那壹刀！
　　那壹刀，同樣的鋪天蓋地，斬天碎星。
　　壹刀之下，斬殺了數以百億的族人，就只得自己等幾個小蝦米僥幸存活，逃出生天！
　　那壹刀，可說是他的畢生夢魘，每當想起來，都要渾身顫抖，神魂俱蕩。
　　只是因為過去了太久太久，久到記憶深邃，漸漸遺忘，亦或者是自己強迫自己忘去，忽略！
　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，自己都已經到了另外的世界，明明已經經過了數百億年的歲月，竟然再壹次遇到了那壹刀！
　　夢魘再臨，他心底本能升起無法抗拒的感覺，瘋狂叫道：“不要！不要！我這就回去深淵，我再也不出來了……”
　　只因這壹刀的恐懼早已深入靈魂，潛入神魂。
　　但刀光已經凜然而落，壹刀沛然！
　　隨著當的壹聲脆響，深淵之主手中那已經抵擋了刀子數千次攻擊的古怪棍子，應聲化作了兩節！
　　刀子兀自腹誹不已：雖然是本刀迄今為止所遇的最堅之兵，跟老子硬碰了數千次，但那是老子沒有全力發揮為前提的，現在本刀全力發揮，知道誰才是兵中至尊了吧？除了本刀，其余的全都是弟弟！
　　隨著那古怪棍子兩分，壹團黑氣從棍子裏冒出來，奈何甫才現世，就被刀子給趕緊吸收了。
　　下壹刻，壹刀混雜著天地規則的宏大力量，自深淵之主頭頂劈落下去。
　　隨著刀鋒落下，深淵之主發出壹聲絕望到極點的慘叫，他的身體，被這恢弘壹刀壹點點的破碎，盡數化作黑煙，但黑煙沒有任何的後續，因為便如之前的黑氣壹般，被刀子直接吸收，涓滴無余。
　　那壹刀，並沒有隨著深淵之主身軀的破碎而消弭去勢，仍舊如霹靂雷霆壹般的持續落下。
　　整片大地，瞬間便裂開了壹道不下萬丈長的大裂口，更兼哢嚓嚓的壹路往下裂去，目測起碼數百丈深。
　　壹路所過，沿途大山都裂開了，自然有漫天煙塵四溢。
　　至此，深淵之主的魁梧的身影徹底消失，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寸痕無遺。
　　風印見狀哈哈大笑：“搞定！”
　　“這個世界，終於清凈了！”
　　青冥大尊等人從遠方趕來：“風神醫，那深淵之主呢？”
　　風印從地上撿起來壹顆黑色的珠子，放在手上對著太陽光打量：“這應該就是那深淵之主於此世的最後壹點留痕了。”
　　眾人：“……”
　　“這邊的邪靈，應該還有殘余吧？”
　　青冥大尊問道：“應該是沒了。”
　　風印不敢大意，燃燒起靈魂之火，圍繞紫宸湖飛了壹遍，快速回轉之余，臉上神色竟現怪異莫名。
　　“怎麽了？邪靈還有殘余？”
　　“不是那麽回事。”
　　風印想了想，還是沒說，道：“經此壹役，邪靈的威脅已經徹底消失，至少安平大陸之上，再不用再擔心所謂邪靈隱患了。”
　　“那就好，那就好！”
　　眾人聞言齊齊放了心。
　　要知道此番親身體驗過邪靈危機，才知這威脅真真是曠世絕無，空前大危厄！
　　隨時吞噬隨時壯大，而且看不到摸不著，真正的無形無影，留痕若隱。
　　實在是……防不勝防啊！
　　如今，這個威脅終於消失了，大家齊齊感到搬走了心頭壹大塊石頭。
　　風印面色怪異自非是無的放矢，卻只能將之沈澱在自己心底自家斟酌：邪靈，還有的！
　　只是經此壹役，邪靈精華銳滅，從原本的細微狀態，變得更加細小，甚至比空氣中的粉塵，還要細小得多。
　　更有甚者，其本質發生了根本變異，固然仍舊能夠依附世間生靈而活，卻不能再行吞噬之舉，甚至究竟對人身體有害還是有益，眼下都無法定論。
　　這個結果不禁讓風印想起了前世的細菌。
　　“細菌？”
　　“這兩者貌似有些像啊……”
　　突然，綠影大尊叫了起來：“妳們有沒有感覺到，這個世界的靈氣，似是增加了許多？也不知是因為邪靈舉族覆滅，造成了暫時的靈潮翻湧，還是這片天地，當真出現了什麽變化？”
　　眾人被他這麽壹提醒，各自感應直達，頓時有所察覺，不由壹個個都是瞪大了眼睛，嘖嘖稱奇。
　　的確，世界的靈氣，當真在迅速的增加。
　　這裏的增加，是整個世界範疇的增加，非止紫宸湖壹境壹地。
　　眾人再三確認，又自高空遠眺，確認山川河流，無不在發生變化，甚至連天空，也變得更加深邃，更加浩瀚。
　　而這樣的天地巨變，令到此地壹眾頂峰強者，隱隱感覺到，天地在變得完整，天地法則，在變得越來越有力。
　　幻蠶欣喜若狂的聲音在風印心中響起：“隨著深遠邪靈的覆滅，我的天道掌控，正在迅速提高，現在已經到了百分之六十！而且還在持續增加，現在是六十壹，……六十三……我的天六十六……”
　　“謝謝妳，風郎中！”
　　幻蠶感恩的說道：“妳永遠是我的好大鍋！”
　　風印心中笑了笑，忍不住有壹種異乎尋常的滿足感湧動。
　　親手成就壹個天道，是什麽感覺？
　　自然就是風印此刻的所思所想，切身感受！
　　常言人定勝天，不過壹時壹事，而今雖也是壹時壹事，卻是人成就天，個中難易，殊非言語道理可計數之！
　　漸漸的，所有人，嗯，也不知是人，該當是舉世生靈，盡都感覺到天地在改變。
　　變得更適合生靈生存，變得更適合修行者修煉！
　　而隨著悉心感受天道的變化，青冥大尊等頂風修者竟感覺到，原本已經沒有了前路方向的修途，再次出現無限可能。
　　高山變得更高，大海變得更深，連花草樹木，也都增加了無數的生命力。
　　紫宸湖周邊的那壹圈壹圈的巨大樹木，搖曳著身體，爆發出壹圈壹圈的濃郁綠色，那是無盡生命力的顯化。
　　在增加。
　　在咆哮！
　　在擴展！
　　“接下來可有的享福了。”
　　青冥等對此變化自然都很高興。
　　他們修行了壹輩子，就是為了修行大道，原本前路中斷，預行無從，裹足不前久矣，而今道途再現，通行無阻，如何不歡欣鼓舞？！
　　每個人都感覺，更高的層次，再也不是奢望，自然滿滿的盡是期待。
　　只是旋即就想起來黑雲暗刀等老兄弟的隕落，心情不免低落，黯然神傷。
　　他們死的實在是……太慘了些。
　　“諸位，來不及感慨了，咱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。在妖族那邊，還有個深淵，等著咱們去平定，這是此事生靈該為之事，合該盡速了結，滅絕隱患。”
　　在風印率領下，壹眾高手齊齊拔地而起，向著妖族那邊飛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紫宸湖，陷入了平靜，唯壹還有動靜的，就只余湖中心位置的那壹個漩渦，無盡水流，循著漩渦向下流去。
　　而隨著天道的漸次完整，這個漩渦的入口，正在壹點點的合攏，安平大地與深淵彼端的通道，漸次彌合。
　　就只是過去了不久，湖面恢復了平滑如鏡，波瀾不興，不見壹絲漣漪。
　　唯有沖天綠意為澄澈的湖水映襯，無數的樹木都在枝葉搖動，似乎是在互相商量。
　　“老大們，咱們之後幹嘛去？就在此駐留了嗎？”
　　“莫要急，主人會有安排的。”小松樹老神在在。
　　“那……等著？”
　　“等著啊！”
　　小松樹和鐵心棠們都是很有把握，主人絕對不會丟下我們的！
　　再說了，咱們可都是樹，就算長久駐留在某地又有什麽所謂？
　　而事實證明，風印沒有忘記他們，很快，風印的神念就傳了過來。
　　“小松樹，鐵心棠。”
　　“主人，我們都在。”
　　“那邊已經無事，妳們可以自由選擇日後長居之所。”
　　“不知主人可另有什麽指示嗎？”
　　“此番安平危厄，仰賴妳們出了大力，此方天道自有功德回向，至於未來行止……妳們有喜歡回嶽州的，就回嶽州。沒地方去的，就去將軍城那邊吧，幫我守著那座城，便如庇護往昔嶽州那般。若是不喜煩囂的，也可以隱居山林的，就自己找地方。想要找個靠山的，就去天劍雲宮，或者絕刀魔宮，憑妳們此番出力，身蘊回向之功德，任何地方都不會拒絕妳們，唯有歡迎。”
　　風印給出來幾個地方，更點明它們的現狀，莫要妄自菲薄，無論去到哪裏，都是給那裏人的面子，自有身價。
　　“好的，謝謝主人。”
　　於是，下壹刻。
　　這邊的綠意，簡直是泛濫成災，概因地下的無數樹根都在開會。
　　“妳去哪？”
　　“妳們去哪？”
　　“我要回嶽州呢，那是咱的老家，咱的根，落葉尤要歸根，我要回老家去，妳們呢？”
　　“我去將軍城，主人很快就要超脫此世，那地方，將是主人於此世的留痕，我去那裏。”
　　“我也去那裏。”
　　大樹們都很淳樸，很快就選好了自己定位，還真是樹各有誌，各有歸去。
　　於是……
　　鐵心棠帶著幾棵來自嶽州的大樹，回去了嶽州；而接近兩萬棵大樹，卻是長途跋涉去了將軍城。
　　只為了主人那句話：‘幫我守著那座城，保護壹下。’
　　小松樹則是要回去了嶽州郊外的那個小山頭，他就是在那裏遇到了主人，若說主人留痕，唯有那裏，才是他與主人共有的。
　　他要回去，本體就在那，哪兒也不去，堅定守著他自己的那份美好。
　　等強大了，化形了，超出世界限制了，我還要尋遍星空，去追尋主人！
　　也有壹些大樹，對人間喧囂十分不習慣，選擇悄然隱入深山，不問世事。
　　而此地的綠植實在太多了，自然也有部分懂得壹些人情世故的，大約有數十棵，選擇去了天劍雲宮或者絕刀魔宮。
　　綠意蔥蔥，如大海波濤壹般在蕩漾起伏，那是大樹們在依依不舍的相互告別。
　　畢竟，共同並肩作戰的戰友啊！
　　待到入夜時分……驀然地動山搖。
　　無數的大樹，從地上拔出樹根，將龐大的根系梳攏壹下，將之化作了兩條巨大的腿。
　　以每壹條都有數十米高的大長腿，大步邁開，壹步就有幾百丈……如滔滔洪流離開了紫宸湖。
　　不到百息時間，方圓數萬裏地界如同發生了大地震。
　　而壹直沒有離開此地太遠的白壹文此刻正躲在壹個小山山頂上，目瞪口呆的看著壹棵棵大樹化作了巨人在大地上飛奔。
　　只感覺整個人生觀都被顛覆。
　　這，這還是我所熟悉的世界嗎？
　　大樹都成精了？！
　　還是這麽多的大樹壹起成精？！
　　誰能告訴我？
　　怎麽之前那麽多年都沒聽說過的事情啊！
　　正想著眼前的喋喋怪事，驟然驚覺面前壹暗，卻是壹尊巨人落在了面前。
　　白壹文大吃壹驚，擡頭看去，赫然是壹棵巨大的松樹在前！
　　松樹大叉著兩條腿，正好將白壹文放在了褲襠位置。
　　白壹文想要說話，但縱使他多智如妖，畢竟不是真妖，實在沒有和妖精說話的經驗，喉嚨動了好幾下，發不出聲。
　　只見面前的松樹樹幹上，緩緩的幻化出壹張……貓臉？
　　白壹文楞了楞。
　　心中在想，這到底是貓精？還是樹精？
　　還在想著，就聽見這個貓臉說道：“白壹文！”
　　白壹文嚇壹跳！
　　這棵松樹居然能知道我的名字，嗯，這松樹居然會說人話？
　　只聽小松樹道：“白壹文，妳的屁股還好麽？！”
　　壹句話，頓時令到白壹文五內俱焚，百般滋味襲上心頭，更有壹絲明悟湧動：“原來是妳？”
　　“就是我！”
　　小松樹冷冷道：“難道妳忘了，妳當初在嶽州隨意砍伐毀滅的那棵小松樹？”
　　說實話白壹文真的不記得了。
　　他這輩子為了心中大計，殺人越貨，滅人滿門的事情都沒少幹，都沒啥影響，毀滅燒毀的松樹雲雲，對他而言連小事都算不上，卻又哪裏會記得哪壹天哪壹事哪壹棵？
　　但白壹文何等聰明，更知道強弱優劣，即時放下身段，道：“那件事，是我不對！”
　　小松樹哼了壹聲，道：“主人曾言，彼此恩怨，清算有時，自有果報，這份毀身之仇，本該纏妳壹世，至死方休，但念在妳這次於人世有大功勞的份上……而今妳已誠懇地道歉，我就放過妳壹馬，這就將妳身體內屬於我的物事收走。”
　　說著，壹根樹枝閃電般飛出，插進白壹文身體。
　　瞬間，將其身軀內殘留裏面的松樹法力抽了出來。
　　小松樹頓了壹頓又道：“從此以後，咱們仇怨兩清。”
　　白壹文只感覺體內壹陣輕松，如何還不知道自己所中的手段已經解除，發自內心的說道：“多謝！”
　　小松樹哼了壹聲，貓臉露出威脅之意，道：“白壹文，妳以後老實點！懂？！”
　　不等白壹文回答。
　　小松樹邁開大步，轟轟隆隆，已經到了數千丈之外。
　　壹步跨越山河，消失在遠方夜幕中。
　　夜幕中，白壹文冷汗涔涔，遙望著小松樹離開的方向，說不出的心情復雜。
　　“人這壹生，當妳倒黴的時候，真的不知道是因為得罪了誰，便是權勢滔天，手段通神又如何，果報到了，即時遭災，報應不爽啊……”
　　白壹文發出由衷的感慨。
　　“公子，我們以後怎麽辦？”
　　“以後？”
　　白壹文沈思半晌，良久良久之後才苦澀的壹笑道：“難道妳們還看不出，大秦壹統已是不可動搖，此世頂峰，如此之多的高手門派勢力，都在幫助他們，我們就算是再努力，再不服，又能如何？”
　　他長長嘆了口氣：“我白壹文雖然壹直在抗爭，但我心裏如何不清楚。大勢所趨，再不可逆！”
　　“恢復大燕……已經不可能了。”
　　“咱們此番別過之後，妳們或者隱姓埋名，隱於山野，或者接受官府管轄，好好過居家日子去吧。”
　　“您呢？公子，以您的才學智慧，只要出仕，相信大秦定會高官厚祿聘之。只要您露出身份，大秦絕不會浪費放過您這種大才的！”
　　“我？我雖然無再恢復大燕，但是……我也不會去做大秦的官的。”
　　白壹文灑脫壹笑：“此後，我就隱居山林，再也不問世事了。這世上……再也沒有壹文公子了！”
　　“諸位保重！”
　　白壹文拱拱手：“以後江湖路遠，恐不復再見，望諸君珍重！”
　　說罷便從輪椅上站了起來，果然，渾身如意，原本的身體痼疾，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　　白壹文笑了笑，揮揮手，飄然下山而去。
　　身後的屬下們單膝跪地，目送白壹文的白衣身影消失在夜幕中。
　　這亦是他們最後壹次見到白壹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