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

　　夜色中，浮遊水母晃晃悠悠地遠去。
　　當它終於飛出綠色樹墻的範圍後，那些小樹重新抖動著枝葉，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，化為壹堵綠色的墻壁，遮住了花海。
　　直到這時，洋房二樓上那個緊張不安的身影才算是放松了下來。
　　“呼——總算是走了！”
　　壹直強撐著故作鎮定的身體癱在了地上，劇烈地喘息著。
　　“剛剛那個……那份力量，那份威勢……該不會就是老師曾經說過的‘傳奇魔怪’吧？老師說過，每壹個傳奇魔怪都是吃了無數生靈而成長起來的。它們最喜歡的食物，就是原本沒有智慧，卻因為突變而產生了智慧的變異魔怪……”
　　她自言自語著，身體不禁又簌簌發抖。
　　“外面的世界真可怕！人類會殺魔物，強大的魔物會吃魔物，就算弱小的魔物也會互相欺騙……果然我這種弱小得不值壹提的家夥，根本就不能離開老師的魔法塔啊！”
　　“哦？妳是什麽魔物？”壹個饒有興趣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。
　　那略有些嬌小的身影猶如觸電壹般跳了起來，壹下子撞在了旁邊的桌子上，疼得齜牙咧嘴，但看著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綠色水母，卻嚇得連叫痛都不敢了。
　　“妳……妳……妳……妳是……怎……怎……怎麽……進……進……進來……的？”
　　因為顫抖的緣故，短短壹句話，她著實花了番工夫才說完。
　　隋雄笑著搖搖觸手，模仿著龍哥的動作：“年輕人，妳還是圖樣圖森破啊！讓我來給妳講壹些長者的人生經驗吧。”
　　“首先呢，越是害怕的時候，就越要鎮定。如果妳不能強迫自己語氣平靜，那就不如不說話。”
　　嬌小的身影點頭，兜帽滑落，露出了猶如藍寶石壹般美麗的長發。
　　“其次，絕對不能讓敵人靠近，大不了魚死網破。要知道，敵人靠得越緊就越危險，如果遠距離戰鬥還有壹線生機的話，被敵人靠近就連壹線生機都沒了。”
　　嬌小的身影繼續點頭，壹副恍然大悟的樣子。
　　“第三，敵人的東西，無論好壞，絕對不要收下，有多遠扔多遠！妳又不是缺了這些東西就活不下去，為什麽要因為壹點點好奇心就收下它們呢？知不知道在壹個遙遠的國度裏面，曾經有壹座堅守了十年的城池，最終因為好奇心，收下了敵人遺留的巨大木馬，結果被藏在木馬裏面的敵人沖進城內，就此攻破，最後人被屠戮殆盡，城池也被付之壹炬……”
　　嬌小的身影驚呼壹聲，急忙拿出壹本筆記本，認真地記錄起來。
　　“最後，就算敵人離開了，也不能放松，要依然保持警惕！因為敵人往往會用暫時離開迷惑妳，趁妳放松的時候轉身回來突襲！自古攻城的時候，就有白天猛攻壹番，然後傍晚休息，等到守城壹方以為敵人放棄了的時候，再趁著夜色猛攻的做法啊！”
　　隋雄見那嬌小的家夥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，忍不住笑了，問：“都記下了嗎？”
　　“記好了，老師！”嬌小的身影下意識地回答。
　　下壹瞬間，她就反應了過來，猛地扔掉筆記本，拿出壹枚金光閃閃的卷軸，要和隋雄作殊死壹搏。
　　然而此刻為時已晚，隋雄的觸手早已將她包圍，壹瞬間就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，將她緊緊纏住。
　　“我再教妳真正的最後要訣吧——不要跟敵人多廢話，廢話越多，越容易出意外。”奇襲得手的浮遊水母洋洋得意地仰天大笑，“須知，反派都是死於話多的！”
　　話音未落，被他觸手纏住的嬌小身影劇烈顫抖起來，壹轉眼就變成了液體，從他的觸手之中逃脫，又重新匯聚起來，化成了人類少女的模樣。
　　壹個藍色的，有著類似人類外形的，史萊姆。
　　“史萊姆？！”隋雄驚訝地打量著那個乍看上去宛如人類少女的藍色史萊姆，好奇地問，“妳是壹只史萊姆？”
　　藍色的史萊姆少女雖然利用天賦的能力逃脫了隋雄的魔掌，卻已經失去了用來決壹死戰的魔法卷軸，此刻正戰戰兢兢地看著他，眼光閃爍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　　“好了，不要胡思亂想了，我真的只是來談合作的。”隋雄無奈地舉起觸手，作投降狀，“剛才只是跟妳開個玩笑，順便給妳上上課而已。”
　　他說著左顧右盼，納悶地問：“特瑞安大師呢？難道他真的不在？不會吧……他堂堂壹個快要踏入傳奇境界的高級法師，沒事離開自己的魔法塔幹嘛？別告訴我說這洋房不是魔法塔，我都感覺到地下的魔力池了！”
　　史萊姆少女沈默了壹會兒，大約是覺得實在已經沒有翻盤的可能，終於自暴自棄地坐在了地上，細聲細氣地說：“老師……已經去世了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！”隋雄大吃壹驚，“妳不是開玩笑吧！看這魔法塔，看周圍這龐大的魔法陣，他眼看就要踏入傳奇境界了吧！結果在這時候死了？妳跟妳說，妳不要看我圓頭圓腦就覺得我好騙，我可身經百戰，什麽大場面沒見過！妳知道救贖之神吧？我跟他談笑風生……”
　　“老師死了，十六年前就死了。”
　　隋雄沈默許久，嘆了口氣：“請節哀順變。”
　　史萊姆少女輕輕地點了點頭，嗯了壹聲，沈默不語。
　　過了壹會兒，她低聲哭泣了起來。
　　隋雄搖搖頭，飛到她的面前，身體微微震動，變成了比她稍稍矮壹些的樣子。
　　“要哭就哭吧，我的肩膀——差不多也可以算是肩膀吧——可以借妳用壹下。”
　　史萊姆少女猶豫了壹下，還是趴在了他的身上，嚎啕大哭。
　　“……這麽說，其實特瑞安大師從很久之前開始，身體就已經不好了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後來他想要殊死壹搏，勉強沖擊傳奇境界，結果失敗了，不久之後就死去了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妳本來是他的實驗品，在實驗中開啟了智慧，就被他漸漸教育成了助手。他臨死的時候正式承認了妳是他的弟子，授予了妳‘溫蒂’的名字，並將他最後的智慧連同魔法塔壹起留給了妳，然後妳就壹直住在這裏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他的煉金、附魔和醫療技術，妳差不多都學會了。但因為種族的緣故，法術能力很差，只能依靠魔法塔的輔助，才能完成這些工作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這些年來，妳壹直冒充老師的模樣，靠煉金和附魔的生意來維持魔法塔的正常運作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妳老師當年跟妳說過‘人類對魔物見則必殺’，‘人類會把智慧史萊姆煮幹然後制成療傷聖藥’，‘外面的人都是騙子，只有老師不會害妳’之類的話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所以妳就不敢見人，整天偷偷摸摸的，連生意都是讓魔像出面接洽？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隋雄深深地嘆了口氣：“像妳這麽單純的家夥，居然到現在還沒被殺人越貨，傳說中‘幸運女神偏愛傻瓜’的說法，看來不是謠言啊！”
　　“難道老師說得不對嗎？”名叫溫蒂的史萊姆不高興了，氣鼓鼓地問。
　　看得出來，她對於已故的特瑞安大師非常尊敬和崇拜，簡直到了盲從的地步。居然連“人類會把智慧史萊姆煮幹然後制成療傷聖藥”這種鬼話都會信——餵！妳不是煉金和醫療的雙料大師嗎？史萊姆能夠做什麽藥材，難道妳自己都不知道嗎！
　　隋雄不是沒有試著糾正她的思想，然而溫蒂頑固得很，完全沒有知錯就改的意思。幾番交涉之後，水母神陛下不得不無奈地承認了，自己完全沒辦法說服她。
　　好在溫蒂除了對於“老師說的話壹定是正確的”這壹點異常固執之外，別的方面倒好通融得很——或者幹脆說就是軟弱，隋雄和她很容易地就談妥了合作計劃——隋雄留下壹個分身，負責幫她維護魔法塔。而她則推掉未來壹段時間的所有生意，專心幫隋雄研究那巨蛇的屍體，盡快找出它活得久的秘密，進而研制出長壽藥劑。
　　作為壹位寬厚仁慈的長者，隋雄當然不會做出東西到手就把合作夥伴壹腳踢開這種缺德事情。在討論合同的時候，他就長壽藥劑研制成功之後的利潤分配，提出了三個方案，供溫蒂選擇。
　　方案壹：溫蒂自己估算壹下這個配方價值多少，他壹次性買斷，現錢交易概不拖欠。
　　方案二：日後這種藥劑每賣出去壹支，溫蒂可以分到百分之十的毛利。
　　方案三：在藥劑的經營過程中，以半年為壹個階段，每階段的純利潤分給她四分之壹。
　　當然，不論哪種方案，藥劑配方都歸屬隋雄所有，由此衍生的其它利益也都歸隋雄所有，經營的方案和措施完全由隋雄決定。溫蒂開發的任何和這個配方內容有關系的藥劑配方，都必須無條件地優先由隋雄收購。即使隋雄不收購她的配方，她也必須在此後五十年內保守配方，不得為其它藥劑商人服務。而且如果她不願意和隋雄繼續合作，即使到了期限，她此後的第壹份作品，配方也必須歸隋雄所有。
　　至於壹些“不得發表對合作夥伴不利的言論”、“必須配合宣傳和銷售”等等條款，然更加不在話下。
　　“那我還能保留什麽？”溫蒂氣鼓鼓地問。
　　“發表權，妳可以決定自己的配方是否發表；署名權，妳的配方必須按照妳的要求署名；修改權，妳有權修改妳的配方；完整權，我不得歪曲和篡改妳的配方。”隋雄很流利地說，“妳看，最重要的權力還都是在的。”
　　“……總覺得我被坑了。”
　　“怎麽會呢。”隋雄微笑，“當年我給人畫連載的時候，簽的都是這樣的合同。”
　　“妳還給別人畫過畫？”史萊姆少女的註意力立刻就被這個八卦吸引了。
　　“是啊，那是很遙遠，很遙遠的事情了……”隋雄微微壹笑，沒有再說什麽，幽幽地看著漸漸西沈的月亮，深深地嘆了口氣。
　　我的故鄉啊，今生還有機會再回去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