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非禮勿視（上）

　　慈悲刀審視著精怪的記憶體：
　　這裏四四方方，純白壹片，像是自己平時接受義務基礎教育的課室。
　　這是防火墻的最外層。
　　慈悲刀將自己的電子身軀披上偽裝：他搖身壹變成了新馬來海關的自動關檢程序，正在進行例行檢查。
　　純白的墻壁應聲向四周散去，露出其中排列整齊的各項文書與程序，視覺信號裏就像壹間整整齊齊的圖書館。
　　慈悲刀隨手從書架上抽下壹本，翻開書頁——
　　上面空空如也，壹個字也沒有。
　　嘩啦！
　　每格書架上的書飛到慈悲刀的面前，在他面前壹頁頁地快速翻動著。
　　仍然全是空白。
　　這個扇區空空蕩蕩，似乎壹個字節的信息都沒有，就像是嶄新出品的壹樣。
　　“雕蟲小技！”慈悲刀對這種粗糙的隱藏嗤之以鼻。
　　慈悲刀可不打算只破解記憶體的防火墻就算了。
　　他還要沿著記憶體直搗老巢，發現精怪背後人物的“真名實姓”。
　　“方叔還是第壹次以私人名義拜托我，這可要幫他做的漂漂亮亮的……”
　　慈悲刀明白壹件事：整個新馬來西亞能夠勝過自己的駭客，屈指可數，而那些人的風格自己都了然於胸。
　　他在現實世界中給記憶體做初步檢測時，便發現設置防火墻的手法明顯有些粗制濫造。
　　但他還是把那張《強制寂滅（偽涅槃）》塞給方白鹿，擺出壹副慨然赴死的樣子。
　　“降低客戶的期待值，誇大自己的工作付出……方叔，這可是妳教我的。”他在心裏發出竊笑：能幫到方白鹿的機會可不多，自然要表現壹百二十分的賣力。
　　慈悲刀的頭顱劈裏啪啦地散開：兩片嘴唇向前方延展，團成壹個喇叭筒的形狀：現在他的腦袋就像壹個超大號的擴音器。
　　“唵！”
　　霹靂般的佛音從擴音器中傳出：
　　慈悲刀將佛門真言二次轉碼，重新播放：它能夠破邪，戳破防火墻的偽裝更是輕而易舉。
　　那擺放得整齊的圖書館像是被攪動的水面，泛起扭曲的波紋來。
　　“嘛！”
　　第二聲雷音從慈悲刀頭顱的擴音喇叭上炸出。
　　這次，“水面”則徹底炸開了。
　　那些水面像是拼圖般壹點點重組，片刻之後——
　　壹臺老式的升降電梯出現了。
　　這是通往下壹層防火墻的入口。
　　“就這？我的雷音才用了第二聲呢。”
　　慈悲刀走上前，用手背敲了敲電梯下降的按鈕。
　　隨著電梯的不停下降，慈悲刀終於到達了最後壹層防火墻：
　　壹個人影跌坐在黑暗的中心。類似舞臺射燈的光線從不知何處打下，罩出壹個圓形的光圈。他壹邊腿平放在地上，另壹邊豎著並起，把胳膊橫著搭在膝頭。
　　他有顆碩大的山羊頭顱：兩根碩大的犄角從天靈蓋位置探出，像是壹頂異樣的皇冠。幾根管線從犄角尖端的邊沿柳枝般垂下，壹塊黑色的冠冕像是裝飾，套在犄角的分叉上。
　　在脖頸上有壹圈猙獰的縫合線：纖細的神經管線沿著結合處在皮膚上穿出細密的空洞。
　　壹雙渾濁發黃的眼睛盯著慈悲刀。不知怎地，慈悲刀只覺得有點毛骨悚然。
　　這不是精怪。
　　精怪中的“五大家”慈悲刀已經降服過不知多少，但都與眼前的這個東西截然不同。
　　“這是壹份思維拷貝……”
　　慈悲刀還是第壹次見到有人用自己的思維拷貝，來充當防火墻。
　　這就跟嫌棄營養液不好喝，就直接砍下壹邊胳膊當晚飯差不了多少。
　　“簡直是瘋子！不過這樣也方便了不少。”
　　“……妳是什麽東西？”
　　慈悲刀直接出聲詢問。
　　他倒不是真想聽到回答：只是在進行指向聲明，方便自己進行信息抓取。
　　羊頭人置若罔聞，黃濁的眸子眨也不眨壹下。
　　信息抓取完畢，但卻只帶回來壹個名字——
　　蒼陽子。
　　慈悲刀不禁壹楞：他也沒想到這麽輕易就抓取了信息。
　　但……
　　“怎麽壹點其他的信息都沒有？”
　　公民碼、IP地址、數據流向……這些壹點都沒有摸到。
　　從姓名結構來說，這倒像是壹個練氣士的名字。
　　“這就是個練氣士……”
　　慈悲刀緊緊地盯著巨大犄角上套著的黑色冠冕：
　　那是壹頂“混元巾”，是練氣士才能佩戴的服飾。雖然稱為“巾”，但更像是壹頂硬邊圓帽。
　　慈悲刀雙手合十，拍在壹起——壹把轉經輪從他口中吐出。
　　轉經輪的底輪與經筒上刻滿了閃爍不休的代碼：這是用電腦匯編語言寫成的《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》。
　　“世尊告曰：汝真善士，於壹切電子通信端口見無礙。”
　　他輕輕轉動經輪，墜石旋轉壹圈，帶起高聲梵唱。
　　隨著中軸與經筒的旋轉，壹份針對基底系統漏洞的木馬文件朝蒼陽子飛竄過去：
　　這能繞過授權，直接訪問蒼陽子的系統。
　　木馬化成的佛光在碩大的山羊頭旁繞轉——
　　蒼陽子嘴壹張，壹口把木馬吞進肚子裏。
　　呼！他鼻孔吹出兩道長長的白氣，隨即化成細密的經文流散得無影無蹤。
　　蒼陽子伸出壹根指甲尖利且狹長的手指，朝轉經輪壹點：
　　啪！啪啪！轉經輪急速顫動著，隨後崩裂成壹地的碎片。
　　“……直接被強制刪除了？”
　　慈悲刀頓時只覺得模擬出的心臟在緊緊收縮：
　　這……可是上師親手賜予的法器啊！
　　蒼陽子曲起雙腿，雙手在膝蓋上壹撐，站了起來。
　　那射燈隨著他的站起擴散光圈，照亮了整個記憶體的空間——
　　這是壹片浩瀚無邊的沙漠，像是固體組成的海洋。
　　天頂中有壹個四四方方的大洞，慈悲刀壹開始便從那裏進來。
　　沙漠中有幾塊巨大的石碑，上頭刻滿細密的文字：這就是黃五爺記憶體裏所儲存的信息。
　　直立起的蒼陽子看起來分外怪異：
　　他人型的身體骨瘦如柴，卻又高大異常。兩只手臂畸形的細長，就算站立是也能摸到地面。除了腰間纏的壹塊破布與犄角上的混元巾外再無衣物，根根暴突的肋骨看起來格外駭人。
　　“修道有成，出神變化，無方不知。”蒼陽子用渾濁喑啞的聲音開口，“身有八萬四千毛羽，根根變化，應物隨心；皆身外身之法也。”
　　慈悲刀的牙齒上下碰撞，得得作響：恐懼使他現實中的身體分泌了大量皮質醇，影響也傳導到了他的電子身軀。
　　“非汝也。非汝也！”蒼陽子嘴唇咧起，幽暗的豎瞳映著無邊黃沙。
　　“妳說……妳說什麽不是我？”
　　慈悲刀想重新尋找可跳躍的節點，卻壹個踉蹌倒在沙粒中。
　　所有可跳躍的節點都被關閉了。
　　他擡頭壹看：那四方形的洞口整在快速且堅定地縮小——記憶體的出入口就要被關閉。
　　“方叔！讓我涅槃！讓我涅槃……”
　　慈悲刀大聲喊叫，試圖把信息傳出即將被封閉的端口中。落在這個蒼陽子手中，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。
　　忽地，他的喉嚨壹緊，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了：蒼陽子指甲尖利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。
　　慈悲刀只感覺無數木馬、病毒正從那指甲中傳輸過來，轉瞬間已經破壞了第壹層虛擬機，繼續向底層蔓延。
　　壹層又壹層的防護協議被擊穿，蒼陽子馬上就要得到他電子身軀的控制權限了。
　　“方叔……”接受了絕望事實的慈悲刀，忽地感到壹絲擔憂：如果連自己都對付不了這個蒼陽子，方叔應該不會傻到還想繼續破解吧？
　　……
　　呲呲呲——
　　忽然響起像是保鮮膜被撕開的聲音。
　　那本已經合攏的記憶體入口正壹點點地擴大，似乎正被什麽東西撐開。
　　他又壹次摔進了沙堆中：蒼陽子把手松開，仰起碩大的山羊頭，呆呆望著天頂上的入口。
　　慈悲刀他覺得似乎有“風”刮起：可數字空間裏哪來的空氣流動？
　　某些東西，正試圖擠進來。
　　那是壹只“手”，粘稠光滑、混雜著超出視覺光譜的顏色，將入口撕裂到整個天穹的大小。
　　但慈悲刀並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。
　　在“手”出現在視野裏的剎那，他看見那只“手”的左眼就已粉碎成沙。
　　這代表慈悲刀視處理器中的壹個，已經因為過載而燒毀。
　　他只能通過那壹瞬間留下的殘像，進行隱約的猜測。
　　蒼陽子那碩大的山羊頭顱依舊望向洞口，好似已經癡了。
　　他渾身顫抖，忽然高聲吟誦：
　　“異哉！異哉！嘻嗟兮，吾哀世愚人，不識冥中神！”
　　蒼陽子的鼻孔、眼角、嘴巴、耳穴接連爆散出股股數據亂流。
　　他恍若不覺，繼續發出大段的囈語，形似癲狂：
　　“今夕得緣見天人！今夕得緣見……”
　　0與1像噴泉壹般從他雙眼射出。
　　他掙紮著，嘶吼無意義的文字：
　　“牌發線在官荷感性京葡新門澳——”
　　啪！
　　壹聲輕響，蒼陽子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，炸碎成無數的塵埃。
　　他的電子身軀承受不住可怖的信息量，已然崩壞。
　　“不能看祂！不能看祂！不能看祂……”
　　慈悲刀匍匐在地，用臂膀遮住自己的面孔。
　　他從未見過如此的場景——電子身軀沒有淚腺，不然他早已淚流滿面。
　　“方叔……方叔救我……”